第七章：(一)
第七章
斜纹宝蓝色厚窗帘，挡住外头热辣阳光的刺探，房间中瀰漫着昨夜点燃，还未烧尽的助眠薰香。
王斯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无论是在梦中，抑或是现实世界，都有一双眼睛在窥伺着他。
不是错觉。
当他睁开眼睛时，那位名唤伊廉的精灵，正倒掛在挑高半楼高的天花板上方，一根头发丝都没乱，神色冷漠，静静注视着他。
「你们人类可真能睡。」
伊廉双手插兜，直挺挺倒立着，如临平地，毫无障碍，容易使人產生一种世界正颠倒过来的错觉。
王斯可也不慌，就这么躺着，与之相望。他看得出来，伊廉对他的敌意， 是因李虂亚而起。莫非，把他当作情敌？
「伊廉。」
房中属于第三人的低沉嗓音，霍然响起。
王斯可这才坐起身，循声望去——
採光良好的落地窗前，摆放了一架王斯可平时最喜欢的骨董贵妃椅，青色緹花布，流苏靠枕，彰显慵懒愜意。
此时贵妃椅上面，有道人影好整以暇坐着，交叠着一双笔直长腿，光线昏暗，亦藏不住他那一头惹眼银发。
王斯可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双……银白色大鱼尾。这一次，他不会再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
莫耶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在看什么？」
「我总算懂了，难怪李虂亚会要求让你出演人鱼王子。还真的是一条人鱼啊。」
天花板上的伊廉微愣：「你看得见莫耶尔的原型？」
这下，莫耶尔也不淡定了。一双交叠的双腿僵硬地踩在地板上，莫名感到几分不自在。除了李亚戈，从未有人类能看出他的原型。
王斯可慢悠悠坐起来，背靠着原木床头板。他昂起头，瞟了一眼伊廉，又瞄了一眼骨董椅上的莫耶尔。
「你们想要什么？确认我是否真的能看见你的鱼尾巴？确认我是否能看得见倒掛在天花板的精灵？」
伊廉一跃而下，轻盈如一根羽毛，飘落在床畔铺有雪白长毛地毯的地板上。依然双手插兜，脸上虽带有几分震惊，眼神仍是相当鄙夷。
「你真的是人类？」
「……」
「通常人类离开我施下的魔法空间，就会丧失那一段记忆，而你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废话。」莫耶尔说。「你刚才没听见，他说，他看得见我的鱼尾。」
王斯可懒得再跟他们扯：「你们俩是为了李虂亚而来？」
只见伊廉浑身迸发出浓浓敌意：「听说李虂亚想找你当血宠，甚至还想让你当她的丈夫？」
王斯可匪夷所思，皱眉问：「你嗑毒蘑菇了？」
「你少给我装傻！」
「伊廉。」察觉伊廉欲施展魔力，莫耶尔冷声警告。
王斯可揉了把脸，修长指头随意爬梳过一头凌乱发丝，面无表情地说：「什么血宠，什么丈夫，全部都是李虂亚一厢情愿，我从头到尾没同意过半句。」
莫耶尔：「我想知道，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看得见隐藏在人间的魔法生物？」
王斯可试着回溯一切开端：「大概是在我十二岁左右。」
「在这之前，你是否听说过魔法世界的存在？」
王斯可挑了挑眉：「童话故事书？」
面对他的调侃，莫耶尔不动声色，指尖微微绕了个圆，眼神高深莫测。
「我知道你写了一个关于魔法世界的故事。」
王斯可正歪着头，左右拉筋紓展，听见这句话，怒气值整个拉满。
「你偷看我的电脑！？」
伊廉嘲笑起他的不自量力：「我们只需要略施魔力，就能弄清楚你私底下在搞什么鬼，何必偷看。」
莫耶尔却笑不出来，他神色依然严肃：「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么多关于魔法世界的讯息？」
王斯可实在看不惯，莫耶尔端着一副审讯罪犯的傲慢态度，于是挑了挑眉头，冷冷回了句「关你屁事」。
伊廉作势想上前干架：「区区一个普通人类也敢在我们面前嚣张。」
莫耶尔起身阻拦：「来之前我已经提醒过你，别在人间闹事。」
王斯可双臂抱胸，慵懒一笑，明显就是挑衅。
「是啊，你们可别忘了，这是人间，不是能让你们为所欲为的魔法世界。」
「你个王八蛋——」
门外陡然传来一阵杂沓脚步声，外加大斌粗重的呼唤声。
「哥！哥，你在家吗？」
莫耶尔有丝忌惮的深睞王斯可一眼，大手往伊廉肩膀一抓，下一秒，魔法再现，他与伊廉双双消失不见。
王斯可这才撤去笑容，臭着脸回应：「大斌，我在房间。」
大斌礼貌性地敲了敲门，然后开门，探进半颗头往里看：「哥，我刚才已经帮你去把车取回来了。」
王斯可一眼就看穿大斌脸上快满出来的好奇。
「进来吧。」
大斌躡手躡脚进了卧房，看着王斯可下了床，走进另一侧相通的衣帽间，几分鐘过后，黑色真丝睡衣睡裤已经换下，他换上细条纹浅蓝色衬衣，深卡其小直筒硬挺长裤，一袭介于正式与休间之间的穿搭。
「哥，我听保安王叔说，你昨晚大半夜在外面间晃，然后又开车出去……」
王斯可转进盥洗室刷牙洗脸，大斌也屁颠屁颠跟过去，囤在心底的诸多疑惑，吹泡泡似的，慢慢吐出来。
「……你昨晚跟我要了李虂亚他们下榻酒店的住址，今天早上又让我去酒店帮你把车取回来，难不成你跟李虂亚……」
双掌掬起水，往苍白的脸庞泼了泼，冰镇的凉意，刺激着大脑思考，王斯可从大理石洗手槽前站直了身，看见倒映在镜中，大斌那一脸活似吞了苍蝇的表情。
「想什么呢？我对李虂亚没有那种意思。」
接过大斌递来的毛巾，王斯可对镜自照，慢条斯理擦去水珠。
偶尔，对着镜中那张俊美的脸庞，他总会有几分失神，一种怪异陌生感，佔领了思绪。
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有时驀然醒神，总会觉得自己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彷彿是个误闯时空的异乡过客。茫然，惊怵，不知所措。
镜中，大斌的脸无预警凑近，嘿嘿怪笑：「哥，想不到你天天看见自己这张帅脸，也会有看呆的时候啊？」
王斯可感觉灵魂一阵紧缩，一个呼吸过后，重新返回现实世界。
椭圆镜中，映照出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张脸，那双眼，那鼻，那嘴，再到微微滚动的喉结，捏着毛巾的手指头，手背上賁起的青筋。
有时，他竟会產生某种错觉，自己似乎是透过另一双眼睛，注视着这具暂居的躯壳。
浓密睫毛，眨动两下，蝴蝶振翅，灵魂回窍。
王斯可举起手中毛巾，将睫毛上的水珠拭去，迷惘的目光，一瞬间恢復冷锐。
镜中那个人，又恢復成他熟悉的，可控的，那个王斯可。
将毛巾扔入盥洗篮，听着大斌在耳边嘰嘰喳喳，王斯可离开房间，下楼来到厨房。
帮佣阿姨已经备好简单的早餐。两颗煎蛋，汆烫后淋上橄欖油的西兰花，对切鮪鱼小黄瓜三明治，蒸熟的地瓜与黄玉米，一杯豆奶拿铁。
王斯可坐下开始用餐，大斌很有眼力见的开始匯报今日行程。
「等等十点有美丽佳人的创刊纪念号拍摄。上一次临时变动的剧本围读，前两天林副导来过电话，确定挪到今天下午三点半，时间上可能有点赶，葳姊已经跟美丽佳人那边打过招呼，会确保拍摄工作在两点半结束……」
大斌举起手机，对照着工作备忘录，滔滔不绝，列举今日工作事项。
王斯可只吃了一个煎蛋，半个三明治，半个清蒸地瓜，再把拿铁一饮而尽，就将剩下的早餐推向大斌。
大斌很有默契地放下手机，开始帮忙消灭剩馀食物。
王斯可抽过纸巾，擦拭嘴角：「莫耶尔那边怎么样了？签约还顺利吗？」
大斌嘴巴塞得满满，竖起一根手指头，示意给他一分鐘时间。
大斌三下五除二吞嚥完毕，拨了通电话：「阿威，今天早上订好的签约，进行得如何？——啊！？退房了？怎么会呢！」
王斯可往原木椅背一靠，把玩着咖啡杯耳，神色淡淡，似已猜到这结果。
结束通话，大斌惊惶失措回报：「哥，负责过去签约的阿威说，李虂亚他们跑了！房间都退了，行李也不见了！这太奇怪了！」
一点也不奇怪。
早上莫耶尔来那一趟，应该是为了摸清他的底细。再加上伊廉误把他当作情敌，可见这两人对于签约一事，肯定会加大力度反对。
当然，莫耶尔来过他房间这件事，是不可能向大斌透露的。
看着大斌焦头烂额的猛打电话，王斯可起身上楼，回卧房拿起手机，拨出李虂亚的手机号码。
「嘟嘟嘟……」
彼端没有回应。
王斯可按下结束通话键，手机往口袋一放，来到书房，打开电脑，找到命名为「妖魔之域」的文件档案。
滴滴两下，点开右键，将文档叫出来。
瀏览几页，王斯可心头无端一阵骚乱。
又想起莫耶尔曾经窥探过这个文档，他忽感一阵烦躁厌恶，手指彷彿有自主意识，跳出文档，滑鼠按下右键，选择删除。
大脑一阵嗡嗡作响，彷彿有什么也随之被丢弃。
不顾脑中有道声音强烈反对，王斯可点开资源回收桶，按下清理全部，然后关机。
大斌追进书房，嚷嚷：「哎呀，找到人了！听说是饭店闹鬼，他们半夜临时退房，住进另一间酒店——小威正准备带人过去签约。」
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回忆起昨夜片段，王斯可突如其来改变心意：「签约的事情先暂缓。你让李虂亚过来跟我单独谈一次，再决定要不要签约。」
「啊？！！！」大斌震惊得下巴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