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
第八章
「嘿，这里有门铃。」
当两人站在门廊上，近距离观察，眼前这幢形似教堂的建筑物，更加高耸巨大。
他们脚下的地板，呈现方块棋盘状，同样黑白相间，两人站立其中，像是成了两颗棋。
黑色大门缠绕着绿色荆棘，及绽放中的蓝蔷薇，透出几分雅致的诡异之美。
李虂亚指着其中一朵垂落下来，看似奄奄一息的蔷薇花，察觉这便是门铃位置所在。
王斯可扬了扬下巴，示意李虂亚按下门铃。
李虂亚摘下一片花瓣，同一时刻，整栋建筑物开始剧烈震晃，彷彿有一隻无形大手正在摇动它。
「小心！」
瞥见王斯可险些失去平衡摔一跤，李虂亚顺手扶了他一把。
千钧一发之际，眨眼瞬间，透过紧握住他的那隻手，他浑身上下明显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共振。
有些什么，触动他的心尖，脉脉跳动。
光是那短短一瞬间，就足以令他窒息。
他完全喘不过气来，彷彿有什么束缚了心跳，强烈的疼痛，不断撕扯着他。
察觉王斯可脸上掠过一抹怪异之色，李虂亚连忙搀扶起他垂落的身躯。
「你没事吧？」
李虂亚探出手，欲触碰王斯可苍白的脸庞，怎料，他忽然一个突兀的撇开，躲开了我的手。
原本搀扶他的那隻手，同样遭到他悍然挥开，李虂亚顿时不知所措。
「别碰我！」
王斯可虚弱的发出命令，眼神带了点责备意味。
察觉他一脸病态，李虂亚下意识脱口：「你生病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用魔法帮你治疗。」
「——小朋友，我奉劝你一句，不要任意在普通人类身上施展魔力，你很有可能会害死他。」
突如其来一声浑厚嗓门，吓得李虂亚从空中跌落在地上。
黑色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一名身穿灰色衬衫与西装马甲，下半身是黑白条纹西装裤，梳了个大背头，戴着单边金框眼镜，身材异常壮硕的男人，站在门里，微笑望着他们两人。
……
真奇怪，我根本不认识面前这位魔法生物，却莫名对他充满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李虂亚困惑暗忖。
男人从屋内走出来，向李虂亚友好的伸出手掌心：「小朋友，你可真不简单，体内流有各种魔法血脉。」
李虂亚下意识睞了王斯可一眼，见他脸色已渐缓和，这才松了口气，伸手虚虚回握男人的手心。
「你好，我是虂虂亚。」
为了保险起见，李虂亚决定隐瞒姓氏，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虂虂亚？这可真是个好名字。」男人由衷的讚许。
其实仔细观察，男人长得还算英俊，是那种充满粗獷野性的俊朗，只是个头壮硕得吓人。而且，他那一身斯文绅士打扮，实在与长相不相符，举手投足间，有种微妙的违和感，令人发笑。
男人自我介绍：「我是罗勒普。我是一名已经退役的狼人，正在努力学习放下狼人的野蛮天性，当一个好配合的魔法世界子民。」
「罗勒普，你好呀。」李虂亚礼貌性打了声招呼。
「这个人类……」
罗勒普看向脸色不大好看的王斯可，来来回回打量一阵，他恍然大悟的下了定论。
「我懂了！」罗勒普左手握拳，轻槌一下右掌心。「肯定是你随身携带的血宠吧！」
李虂亚呃了一下，正想开口解释，怎料，王斯可一反常态，就这么大大方方承认下来——
「是的，我是她的血宠。」王斯可给了李虂亚一记两人心领神会的暗示眼神。
不知是罗勒普神经太粗，抑或是他压根儿没多想，明明看见两人眼神来回交锋，气氛古怪，仍是信了。
罗勒普：「很高兴认识你们。不过，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莫非迷路了？」。
「嗯。」李虂亚点点头，馀光瞥见王斯可一脸厌厌然，又说：「我的血宠身体不太舒服，我们想找个地方落脚，让他稍事休息。」
罗勒普挺热情好客的，他往旁边一站，让出入屋通道，招招手：「你们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来我家休息吧。」
李虂亚高兴极了：「罗勒普，谢谢你，你人可真好！」
道完谢，李虂亚转向王斯可：「需要我扶你吗？」
投去一记无比嫌弃的眼神，王斯可自行往屋内移动脚步，压根儿没理会。
李虂亚小狗似的磨了磨牙齿，顿时有股想咬断某人脖子的衝动。
我正准备尾随跟上，罗勒普忽然把手一横，拦住了我。
罗勒普没刻意压低音量，就这么大喇喇地对我说：「虂虂亚，我想提醒你，你对这个血宠未免太过宽容。你这么低声下气讨好他，他的态度傲慢得不可思议啊！」
李虂亚有些头痛的解释：「呵呵，这个嘛……其实，我跟他的关係，不仅仅是主人与血宠那么简单……」
……事实上，我们根本没半毛关係。
这种话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万一引起罗勒普的怀疑，那就糟了！
罗勒普似乎看出李虂亚的难言之隐，很贴心地自行解读：「我懂了。你们应该是为了逃避禁令，才会躲来这里吧。」
「禁令？」
据我所知，除去不能任意造访人间，不得未经主君大人同意，擅自将人类带进魔法世界，魔法世界向来百无禁忌，哪来的禁令？
莫非，在这个遥远未可知的过去时空，有着与后世截然不同的禁忌规矩？
罗勒普好讶异：「你不知道？魔君不久前颁布一条规定，往后所有魔法生物，不得擅自将人类当作血宠，更不能与人类有太多牵扯。魔君已经把通往人间的破洞补起，日后没有得到他的允许，谁都不能任意进出两界。」
「那、那已经变成血宠的那些人类呢？」
「魔君亲自出手，将他们与主人缔结的羈绊解除，消除了他们在魔法世界的记忆，全部送回去人间。」
说完，罗勒普若有所思看着李虂亚：「这事情闹得挺大的，你居然不知道？」
李虂亚暗叫不妙，脸上笑容已经僵得快绷不住。
一隻温热的大手，搭上李虂亚的肩膀，猛地扣紧，我像被人捏住脖子的兔子，原地惊跳一下。
我别过头，看见去而折返的王斯可，正对着罗勒普淡淡一笑。
「抱歉，其实我们刚才说了谎。」
搂在李虂亚肩上的大手，倏然捏紧了几分。
虽说我感知不到疼痛(毕竟人类的力气根本伤害不了魔法生物)，仍是不由自主地心惊惊。
接收到王斯可的暗示，李虂亚只能配合演戏，憨憨傻笑，不住点头。
罗勒普面露疑惑。
「其实，我们根本不是主人与血宠，而是彼此相爱的关係。」
彼此相爱？那是什么意思？
李虂亚被考倒了！不断回想李亚戈曾教导过的人类用语。
哦！我想起来了！
父亲曾经说过，他与母亲是彼此相爱的关係——
那么，也就是说，王斯可的意思是，我与他，是父亲与母亲那样的关係？
李虂亚一阵呆滞，止不住各种胡思乱想。
王斯可确实长得挺顺眼的。虽然他不如莫耶尔漂亮，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全部都挺合我的「胃口」，令我愈发充满对他血液的渴望，嘿。
「你够了，马上停止。」王斯可瞇着眼，低声警告。「别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李虂亚心虚地转开视线，顺带抬起手背，抹了把嘴角。呼，幸好口水没有流下来，那就糟糕了。
罗勒普一副大受感动的说：「你们年轻人可真是太有勇气了！不畏魔君的禁令，坚持相爱，这是何等不怕死的高贵精神啊！」
「……」王斯可开始后悔撒了这种烂谎。
原来在这个时空，人类与魔法生物相恋，须要付出生命代价。
「哎呀，我差点忘了！」罗勒普大喊。「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可是人类。不行，不行，我得想办法弄点人类的食物过来。」
罗勒普自顾自地往花园那头走去，留下王斯可与李虂亚面面相覷。
「他上哪儿弄人类的食物？」
「不清楚。」李虂亚同样茫然。「也许他在花园藏了什么东西也说不定。」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揽在李虂亚肩膀，王斯可飞快把手拿下来。
想到刚才撒了两人相爱的谎，他满脸嫌恶，手心往衣襬来回擦拭几次。试图把某种奇异触感抹去。
李虂亚瞧见他的小动作，一脸篤定的说：「你身上肯定长蝨子了。」
瞧你那副坐立难安的猴样儿，摆明就是长蝨子啦，哼哼！
王斯可怔了好一下，随即笑出声。
李虂亚被他笑得一脸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王斯可没回话，兀自迈步往屋里走。李虂亚皱了皱脸蛋，尾随追上。
「噯，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理我？」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先弄清楚这个时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找到回去的办法。」
李虂亚成功被这席话转移注意力，也就忘了继续追问。
有别于门廊舖有黑白地砖，屋里没有地板，是掺杂了石砾的泥土地。
王斯可皱了皱眉头，李虂亚在旁解说：「罗勒普是狼人，狼人喜欢泥土，这些泥土八成是从他老家挖来的。」
王斯可随意找了一张状似椅子的正方体物品，坐下来闭目养神。
李虂亚则是不安分的走来走去，四处打量欣赏。
来到长长的螺旋楼梯前，抬头往上看，发现楼梯不知通往何处，全然看不见尽头。
我一时好奇，拾阶而上，才走了两层楼，随即被一股提前设置的魔法障碍拦下。
我只好放弃上楼，返回空旷的一楼大厅，转而来到，掛有大大小小裱着金框的照片墙前，逐禎瀏览。
每张照片都有罗勒普的身影，还有一眾与他长相神似的男男女女，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温馨的狼人家族。
其中有张照片，是眾人变身为原型的集体合照。每隻狼都咧着一口白森森的尖牙，笑得灿烂又开心。
下一张照片，是眾人变回人类形貌，打扮端庄得体，甚至连大礼帽都出动的集体合照。
想起自己的亲族，李虂亚不禁对着照片，露出会心一笑。
从第一张照片，慢慢瀏览到高掛墙面上的最后一张。李虂亚站在最后一张照片前，笑容渐失，浮现困惑。
照片中，依然有罗勒普，还有在其他照片出现过的几名亲人，所有的魔法生物围绕着一个美丽少女，将她簇拥在中央，一同拍下这张照片。
其实，严格说来，这些并非是照片，而是某个记忆片段，透过魔力被擷取下来，封存某一幕情景，裱个框，往墙上一掛，就跟人间的照片没什么两样。
若是使用魔力，强行将这些封存的画面唤醒，再一次情景重现，就能听清楚这些人在说些什么。
如同受到照片中少女的笑容蛊惑，李虂亚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试着施展魔力，破除封存照片的魔法。
下一秒，少女彷彿有所感，竟然眨了眨眼睫，朝着李虂亚绽露一抹欣慰笑容，并且缓缓抬手，指尖穿过框住她的照片，破除时间与空间限制，轻轻碰触李虂亚的掌心一下。
李虂亚吓了一大跳，往后跌坐在地。照片中的少女，已经收回手指，嘴角那弯笑，有丝俏皮的戏謔。
驀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彷彿天地为之震怒，万物齐同悲鸣，世界一瞬间风云变色。
「虂虂亚，你做了什么！？」
身后传来罗勒普焦灼的质问，还有另一道凌乱粗重的脚步声。
李虂亚两手撑着地面，两脚如果冻一样瘫软，怎么也动不了。
在各种诡异、巨大、高亢、杂沓的声响中，一道黑色烟雾浮现出清晰轮廓，那是一抹十分巨大的身影。
飘渺似沙，黑雾化作一件斗篷，将人影包裹而住，黑色兜帽之下，竟然是一团黑色虚空。
王斯可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惊骇定格在原地。
李虂亚则是不可思议的喊出声：「主、主君大人！」
不会错的！
纵观魔法世界之中，唯有一人天生没有脸孔。那就是魔力深不可测，地位至高无上，创造出魔法世界的初任魔君。
在我生长的那个时空，创世魔君已寂灭，管理魔法世界的重任，已经交由第二任魔君接手。
无独有偶，第二任魔君始终戴着面具，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实容貌。据传，他与首任魔君一样没有脸孔。
传闻是真是假，至今无人知晓。
听见李虂亚这声尊敬的呼喊，身形巨大的魔君明显一顿，兜帽下的那团虚空，似是盯着李虂亚好片刻，然后才转向墙上的照片。
李虂亚惊讶地看见，魔君朝着照片中少女伸出他只剩下枯骨的手。
照片应声碎裂。
被封存的那一幕记忆，化作七彩斑斕的光，流散四去。
那七彩光芒太过灿烂，太过炽亮，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被那光刺伤。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眾人下意识闭起眼睛。
闭眼之前，李虂亚清楚看见，照片碎裂那一刻，黑发曳地的少女，张开双手，捧住魔君的兜帽，低下她白皙修长的脖子，给予一记轻如祝福的吻。
天地万物同悲的鼓譟声，霎时震撼了整座魔法世界。
儘管双眼紧闭，李虂亚却能真切感受到，有一隻温暖的手，滑过她的额心，似划下一道无形印记，并于耳畔留下一句低语——
你是眾神的诅咒，亦是万魔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