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说情人梦
早上不到七点，我和苏老师搭计程车离开医院，准备回饭店与大伙们会合。
上车前，我吃了一颗苏老师买的茶叶蛋，还有医生开的消炎药。
回饭店的途中，我不知觉地小睏了一会，可能真的太累了，待在急诊室时，我躺在病床上难以入眠，只因为那突然得知的坏消息。
只是这短暂的盹睡，我依然梦见了顾仁凯。
忘记当时是什么季节了，只记得是国小六年级的事。
「又在看小说？」某个下课时间，顾仁凯来到我的座位旁，「下礼拜要月考了。」他说话的同时，放了瓶我最爱喝的麦香红茶在桌上。
「不要吵啦，我快看完了。」忘记手上翻的是什么小说了，我却清楚记得顾仁凯的贴心。
他总记得我的喜好，即使没有特意说过，甚至一些不曾对他说过的事，他都知道。
「小说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会这么问？」那是第一次，顾仁凯这么问我，「你不是也有在看小说吗？」
「那是因为……」顾仁凯的模样欲言又止，「总之，快月考了，看小说要懂得节制……」他搔了搔头。
「知道啦，你真的比我妈还要囉嗦欸！」
「嫌我囉嗦？那这瓶麦香……」我从小就喜欢看绘本、童书，认识的字多了以后，也自然而然地看起小说，甚至还写起了小说，幻想长大后能够出书、成为作家。
「放开唷，这瓶麦香在碰到我桌子的瞬间，就已经是我的了！」
「我的手也碰到你的桌子了，该怎么办？」后来我们交往后，顾仁凯才对我坦承，他当初是为了跟我有话题聊，所以才开始看小说。
「当然是砍下来啊，这隻手已经是我的了！」
「老师，梁幼慈说要砍掉我的手！」在他坦承这件事以后，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到，顾仁凯只看我看过的小说，一来是因为他没有太多间暇时间，二来是因为……
「顾仁凯你白痴喔！我是开玩笑的……老师你不要听他乱讲！」
他其实，不喜欢小说。
「佳瑜，起床了。」耳边响起苏老师的声音，「我们到了。」
「啊……」我揉着惺忪的双眼。
下车后，我模样自若地与苏老师一同走进饭店，思绪却是在回味方才的梦。
听到顾仁凯即将结婚的噩耗而落下泪水，我也不忘自己所处的角色。
「那台车衝过来时，我以为自己会死掉……」有过以往那些搪塞莫名流泪的经验，当语希问我为什么哭了？我说是因为那场猝不及防的车祸。
「幸好那位大叔救了我，幸好他没事……」我不能让语希知道落泪的真正原因，即使我想起了前世记忆，但现今我所拥有的一切，是位名叫简佳瑜、青春洋溢的十四岁女孩。
「虽然遇到这么恐怖的事，但我觉得自己好幸运……」和语希是同窗六年的朋友，有个名叫梁家伟的弟弟，有位名叫顾仁凯的初恋男友，那是属于一位名叫梁幼慈，同样青春洋溢、却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女孩。
我，有位名叫苏语希的英文老师，有位亲切有趣的梁姓班导，在毕旅途中发生意外，被一位顾姓大叔出手相救，仅此而已。
我，并不是梁幼慈。
今天是毕旅的最后一天，如果没记错的话，待会要去参观屏东海生馆。
「没落下什么东西吧？」准备上游览车时，帮我提行李的子维出声问。
「嗯，都带了。」
「等等上车先睡一下吧。」帮我拿背包的芯沂对我提议。
「谢谢你们，害你们担心了。」回到饭店后，同学们都很关心我的伤势，梁老师还贴心地打包了早餐给我，虽然感到窝心，却也没有减少悲伤的重量。
又或者是，眷恋呢？对前世的眷恋。
「老师……」接过梁老师的早餐时，我问了奇怪的问题：「你喜欢看小说吗？」
「喜欢啊。」家伟，不……梁老师果断回答，并且问：「怎么突然这么问？你要推荐书单给我吗？」
「没有啊，无聊问问而已。」看着梁老师的脸庞，我不免想起以前的家伟，还有前世的父母。
「有哪里不舒服的话，要跟我或苏老师说唷，不要逞强，知道吗？」
「知道啦，谢谢老师。」我想暂时将前世的事拋诸脑后，专注在属于简佳瑜的国中毕旅，但那些被唤醒的记忆犹如渴望自由的笼中鸟，一但打开，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只能任其在我的脑海盘旋。
这是神的旨意吗？抑或是祂无聊兴起的恶作剧？我曾以为想起前世记忆是件浪漫的事，在得知顾仁凯即将结婚的消息后，我想我或许错得离谱。
望着窗外的景色发楞，我的脑海依然闪过许多回忆画面，大多是前世发生的，即使回忆发生的当下是美好的，那些画面也只会令此刻的我感到惆悵。
『我其实，不喜欢小说。』……咦？
『小说的世界太美好了，美好到令人嚮往，让人不禁开始妄想，如果能够成真，该有多好？』闪过这段回忆时，我才意识到一件事。
『但是不可能的，有些事情，永远也不可能成真。』原本望着窗外发呆的我，立刻拿出放在背包里的小说。
『小说会迎来结束，再美好的梦，也终将有梦醒的一天。』我盯着小说的封面，然后翻开前面的章节、快速阅览了一遍。
『我不喜欢看小说，也不喜欢写小说，但……』不可能吧，怎么会……
『我喜欢看小说的你，喜欢写小说的你。』这本小说前面的内容，是前世的我所写过的剧情。
『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小说。』除了文笔更加细腻淬鍊，结构与对话更加妥善契合，其馀的几乎一样，就连角色的名字也是。
『你是唯一一本，我想要看一辈子，也只能花一辈子的时间，才能读完的小说。』更令我惊讶的是，前世的我所使用的笔名……
就是若雪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沉浸在疑惑的漩涡里，却又在下一秒领悟到了什么，没注意到自己已惊动到周遭的同学。
「佳瑜，你怎么了？没事吧？」
「怎么突然这么慌张？书籤弄丢了吗？」
「那、那个……」我难掩心虚的瞅着子维，接着又看向芯沂：「芯沂，你开WiFi一下，我上网看个东西。」我的手机没有无线上网，需要连WiFi才能使用网路。
「好……开了。」不愧是芯沂，动作真快。
「你要看什么啊？慌慌张张的。」
「就……等等再跟你说。」我打开影片软体的观看纪录，滑到那个被我遗忘、没看完的影片。
『很荣幸能够邀请到若雪老师，来做这一集的专访……』没错，就是在元旦那天发佈、专访若雪的影片。
『很多观眾和书迷都问，为什么若雪老师这么神秘？这么少出现在镜头面前？』这个深邃的五官、温暖的笑容，以及清澈却又充满磁性的声音，我不会认错的。
『签书会也没办过几场，明明若雪老师的作品销量这么好。』若雪他竟然……就是顾仁凯？
『主持人过奖了，我必须澄清一下，我并不是故意要装低调，而是我平时有在忙其他事情……』天啊！我怎么现在才发现？明明在医院时一直盯着他看……
『我在台北有开一家咖啡厅，平时除了开店和写作，还有在玩乐团……』为什么顾仁凯会是若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他的新书开头，怎么跟我写过的小说一模一样？
不会吧？难道他真的……
尚未平復混乱的思绪，游览车已抵达目的地。
进入海生馆后，同样是先由工作人员带我们导览，大略介绍馆内环境与海洋生物的知识，剩馀的便是自由时间。
虽然我对海生馆充满兴趣，也有试着聆听工作人员的科普介绍，思绪却仍是受到前世记忆的干扰，大多时候，我还是在想着顾仁凯的事。
「佳瑜，你还好吗？」当我又心不在焉时，与我一同遛达的芯沂驀然郑重其事：「感觉你一直心神不寧的，好像在烦恼什么事？」
「有吗？应该是想睡的缘故吧？」面对芯沂的关心，我只能装傻回应。
「真的吗？」芯沂话锋一转，又问：「你刚刚在车上是在慌张什么，不是要跟我说吗？」
「啊……真的看起来很慌张吗？」一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即使想与人诉说烦恼，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真的啊，谊蓁和庄子维也这么觉得。」想起前世这种事，能够对谁说出口呢？
「还有，你干嘛突然看若雪的专访影片？是想到什么了吗？」
「这……该怎么说呢……」就算说了，也只会被当成神经病吧？说不定还会因此被什么邪恶科学组织抓走，只为了研究发生在我身上的超自然现象。
一想到这里，我默默打了个冷颤。
时间很快来到中午，前往集合地点时，我去了趟洗手间。
「啊……」正要走进洗手间的转角，我却不小心撞到路人。
「抱歉。」我赶紧向路人道歉，抬头一瞧，眼前却是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咦？」居然是……顾仁凯！
那瞬间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思念他，因而產生出幻觉了？
「顾仁、唔……」我连忙捂住嘴巴，差点将他的名字说出口。
「又遇到你了，家伟的学生。」顾仁凯扬起嘴角，露出亲切的微笑。
「好巧唷……」我按捺复杂的情绪，故作自然地说：「大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嘛，想说难得来屏东，就顺道来逛逛了。」
「嗯……」应声完，我们俩面面相覷、彼此都不再说话，气氛可谓尷尬。
我完全没想过会在海生馆遇见顾仁凯，突然遇到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正确来说，是我紧张到说不出话来，胸口的强烈悸动蔓延全身，脸颊害羞得发烫，明明以前不会这样的，我究竟是怎么了？
「你……」正当我要开口时，却传来莫名的叫唤声。
「顾仁凯！」一位男人走到我们面前，貌似顾仁凯的朋友。
「你是掉进马桶喔？厕所上这么久。」这人也太不会挑时间了！我暗自叫骂着。
「人很多啊。」
「你居然在搭訕小女生，原来你喜欢这么幼齿的？」
「白痴喔，不要乱说话！」这个男人不是昨晚在医院外看到的那位，却不难看出他跟顾仁凯的交情，而且颇为眼熟。
「阿浩他们已经到餐厅了，我们也过去吧。」难道他是乐团成员之一吗？那个什么捣蛋中年团。
「嗯，我也正好肚子饿了。」顾仁凯准备转身离去，并莞尔挥手对我说：「家伟的学生，我先走了。」
不行，我不管了！
错过这次，下次见面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必须将想说的话传达给他才行。
没有时间让我犹豫了！
「等、等一下！」被讨厌也没关係，被当成神经病也没关係，「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你问吧。」至少要将结婚的事问清楚才行！我想要亲耳听到顾仁凯的回答。
「那个，就是……我想问……」就算你真的要结婚了，也没关係……
也许会难过很久，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忘怀，但至少我知道现在的你过得很好，或许这样就足够了……
就由你来亲手斩断，这不该存在的思念与眷恋吧，顾仁凯！
「你……喜欢看小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