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被遗忘的那些年
毕业旅行在欢乐的氛围中圆满结束，接着就是寒假了。
「佳瑜，起床了。」
「……嗯？」子维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我慵懒地揉揉眼睛。
「快到学校了。」
回到学校时已将近晚上七点，下游览车没多久，我便瞥见带着微笑朝我走来的爸爸，与身旁的同学们一一道别后，我跟着爸爸来到停车的地方。
「头有没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爸爸关心问道，并将我的行李搬进后车箱。
「没有，只是有点想睡。」
「毕旅玩得很累吧？今晚好好休息吧。」返家时顺道买了晚餐，我与爸爸如往常般间聊，但他那张熟悉的面容，却莫名蒙上一层陌生的薄纱。
「听到你发生车祸，我和妈妈都很担心呢，幸好你平安回来了。」我暗忖着，这应该是前世记忆的缘故吧？或许过段时日，我能习惯这些变化所產生的认知差异，毕竟从想起前世到现在，还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
结果在海生馆时，我仍是没有勇气将结婚的事问出口。
「啊？」顾仁凯听到我的问题时，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停顿太久。
「嗯，喜欢。」顾仁凯莞尔反问：「你也喜欢看小说吗？」
「嗯，喜欢。」我点头。
「那么，你……」正当我想继续说下去，却被顾仁凯出声打断：「抱歉，我还有事，该走了。」
「嗯……」心里顿时涌起落寞，果然还是不行吗？毕竟现在的我对他而言，不过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我凝视他那微弯却毫无波澜的双眼，本以为顾仁凯会就此离去，想不到下一秒，他却侃侃开口：「那年，我们的相恋……」
……咦？
「那本小说满不错的，作者叫做若雪，推荐给你看。」我对这书名有印象，那是若雪首次出版的小说。
「嗯，我会去看的。」若雪出版的每本书我都有买，整齐有序地安置在我房间，正好可以趁寒假时拿起来回味。
「大哥哥，掰掰。」我展露笑顏与顾仁凯告别，目送他那逐渐消逝的身影。
「佳瑜？」思绪沉浸之际，耳边传来一声呼唤。
「你来上洗手间吗？」回头一瞧，原来是苏老师。
「对啊，呵呵……」
「集合时间快到了，知道怎么走吧？」
「嗯，知道。」我果断回答，本以为只是平常的对话，苏老师却话锋一转地问：「刚才我好像看到你在跟一个男人聊天，是我看错了吗？」
「有吗？没有吧？」我下意识地装傻撒谎，不免感到一阵心虚：「我刚刚在看手机，没注意到……」虽然是偶然才遇到顾仁凯，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仍是选择了隐瞒。
「抱歉，应该是我看错了。」苏老师带着一如往常的微笑，却有种莫名的违和感，「我先去集合地点了，待会见唷！」总觉得苏老师的眼神，似乎有些微妙？
「嗯，待会见。」兴许是我作贼心虚、因而產生的错觉吧？
以前的语希也有露出过类似的神情，虽然不太记得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了。
那是一种有点强顏欢笑、流露着淡淡惆悵，难以用文字描绘的神情，看似温和却又压抑的眼眸里，隐约埋藏着更为复杂的情感。
「先去帮我拿掛号信吧。」我现今的家住在透天住宅的社区里。
「几封啊？」
「一封而已，寄给我的。」抵达社区后，爸爸託我去大厅柜檯拿信件，他则先开车回家里的地下车库。
社区的正门一进去便是大厅，大厅的管理柜檯有雇请守卫，负责维护社区安全、邮件的代收寄存等业务。
才刚踏进大厅，站在柜檯里的警卫伯伯便亲切地对我招呼：「好久不见，毕旅回来了呀？」
「是啊……」见到眼前的警卫伯伯，我突然愣住了，脑海顿时闪过许多回忆片段。
他长得好像……顾仁凯的父亲！
这位警卫伯伯已在我们社区工作了许久，至少在我读国小一年级时就在了，可是以前顾仁凯家里是开餐馆的，顾爸爸怎么会跑来当守卫？
我走到柜檯前端详警卫伯伯的面容，以及别在他胸前的名牌，上面镶的姓确实是『顾』。
虽然头发斑白了，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但我不会认错的，他确实是顾仁凯的父亲。
这是怎么回事？顾爸爸将餐馆收掉了吗？
「佳瑜，你怎么了？」顾爸爸见我的诡异举止，略显困惑地问：「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没、没有……」我的父亲曾担任过社区的主委，守卫们皆认得我们一家人，尤其是任职最久的顾爸爸，他不但工作认真，待人也亲切有礼，住户们都对他讚誉有加。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的名牌戴颠倒了。」
「可能是刚从毕旅回来，有点累了。」我难掩心虚地说。
「嗯，早点回去休息吧。」与我对谈的同时，顾爸爸顺手将一封信递给我，「来，你爸爸的掛号信。」
「谢谢……」拿到信后，我刻意找话题和顾爸爸聊天：「叔叔，原来你姓顾啊。」
「是啊。」顾爸爸扬起嘴角：「今天怎么嘴巴这么甜，你之前不是都叫我伯伯吗？」
糟糕……前世的我遇到顾爸爸时都是叫叔叔，简佳瑜则都称他伯伯。
「那、那是因为……」我急中生智地解释：「把人叫老多不礼貌呀，应该要叫你叔叔才对。」
「呵呵，佳瑜真是越来越懂事了。」看来往后我得多注意才行，不要让现在的我与尚未想起前世的自己、差别过于明显。
「对了，叔叔……」我接着问：「你之前有开过餐厅吗？」
「有啊，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顾爸爸侃侃回答，并反问：「你怎么会知道？有人跟你说过吗？」
「是、是啊，刚好听到有人提起……」
「有些住户知道这件事，他们以前常去我开的餐馆吃饭，有认出我来。」
「原来呀……」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疑惑，我又问：「叔叔为什么会跑来当守卫？餐馆的生意不好吗？」
「生意还算过得去，只是发生了一些事，后来我就把餐馆收起来了。」说这些话时，顾爸爸的眼神和语气隐约流露着哀伤。
「这样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虽然很想知道，但我没有勇气问出口，毕竟这样探人隐私不太礼貌，也怕顾爸爸感到突兀。
算了，来日方长嘛，反正顾爸爸在我们社区上班，我也不必过于心急。
以后总会慢慢知道的吧？那些在我离世之后，亲友们的经歷与变化。
翌日早晨，我不到七点就起床了。
我的父母皆在银行上班，爸爸是银行的分行经理，时常下班后去跟客户应酬，妈妈则是一般行员，考虑到明天是除夕、爸妈就要放年假了，我决定趁着今天他们去上班的这段时间，来一场探访前世之旅，去看看前世我所认识的一切，现在变得如何了？
前世的我和顾仁凯同样住在员林，离我现今的家并不远，骑单车的话约莫十五分鐘，语希的家则离得较远，但也只多了约五分鐘的路程。
以前的简佳瑜很乖巧，平时除了补习，放学后几乎都待在家里，就算和朋友出去也不会蹓躂太久，为了避免爸妈起疑，我还是好好把握今天吧，毕竟年假有好几天，我实在不愿多忍受这么久。
爸妈出门上班后，我也准备动身出发。
「唉……」无意间瞄到放在书柜、那些若雪写的小说，我不禁叹了口气。
顾仁凯他……真的要结婚了吗？
虽然很想祝福他，但我还是无法真正释怀，想着如果能当面向顾仁凯确认此事，或许我就能将他放下了吧？
骑着单车穿梭在洒散阳光的街道上，我发觉自己被晴朗的蓝天骗了，此时的气温其实满冷的，我应该穿厚一点的外套才对。
没过多久，我顺利来到目的地，那条充满回忆、前世的我所生活的巷弄。
将单车停在巷口，我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巷里，原来所谓的近乡情怯就是这种心情吗？
巷内的第二间透天住宅是顾仁凯的家，而我前世的家则是在倒数第二间。
他们还住在这里吗？希望不要搬家才好。
我靠近住家的矮墙往里面看，小小的空间里停了两台机车，一台外观老旧的脚踏车，墙边摆了简易的木柜，以及扫把、畚箕等杂物，门的周围则贴着老旧的春联。
观察了许久，我没找到能够推断的线索，索性拿出手机拍了些照片，顺便拍下机车的车牌号码。
印象中，顾爸爸都是骑机车来社区上班，倘若他骑的机车跟我拍下的照片吻合，就可以断定顾爸爸还住在这里。
唉呀，我真是聪明！
当我沉浸在得意的自恋时，驀然传来一声呼唤。
「佳瑜？」回头一瞧，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咦……」那个发出声音的人，是梁老师。
「你怎么会在这里？」梁老师骑着机车，上面掛着装满食材的塑胶袋，貌似刚买完菜回来，后面还载了一位妇人。
虽然那位妇人戴着安全帽和口罩，但是那个身形与双眼，我不会认错的。
她就是我前世的……妈妈。
「我、我来找朋友，可是不小心迷路了……」我语气生硬地对梁老师说：「好巧唷，居然在这里遇到老师你……」
「家伟，这位小妹妹是谁呀？」妇人拉下口罩问道。
「她是我班上的学生，每次段考都第一名的那位。」
「原来就是她呀，长得真可爱！」看着那张多了许多皱纹却依然熟悉的脸庞，她果真是妈妈没错。
「阿姨，您好。」我向妇人问好，遇见前世的妈妈却不能相认，原来是这么彆扭的感觉吗？
「你好，梁老师平常在学校怎么样？会不会对你们很兇？」
「妈，你不要吓到我的学生啦！问那什么问题？」
「阿姨放心，梁老师对我们很好……」我假装自然地回答，但那些前世的回忆却在脑海猖狂涌现。
「唔……」奇怪……为什么我会感觉如此难受？难受到快不能呼吸似的……
为什么我还是……没能忍住？
「佳瑜，你没事吧？」我哭了出来，眼泪如瀑布般不停滑落。
「梁家伟，你果然有欺负她吼？她一看到你就哭了！」见到妈妈和家伟的互动，我彷彿在此刻回到了从前。
「冤枉啊妈！我绝对没有欺负学生，你误会了！」我好想再吃一次妈妈煮的菜，好想跟她聊天撒娇，好想再听到她的嘮叨碎唸……
「妹妹乖，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阿姨会帮你的。」好想念她帮我买新衣服，好想念她跟我说生日快乐，我好想像以前那样，喊她一声妈妈……
「阿姨放心、我没事……」但是，我不该再奢求了吧？知道妈妈和家伟过得很好，就该知足了吧？
「梁老师一直、对我很好……」妈妈、对不起，要是没有发生那场意外，我就可以载你去买菜，就可以帮忙赚钱养家，就可以帮家伟介绍对象了……
妈妈，我真的、真的……
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