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前世藏不住
「抱歉，刚才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八十九号……抱歉，让你久等了。」
场外仍能听见签书会场内的骚动声，我缓缓走到不远处的角落，倚靠着墙并擦拭脸上的泪水。
「简佳瑜！」
「在那里！」没多久，芯沂谊蓁便跑过来找我。
「简佳瑜，你是不是疯了？」芯沂的模样激动，双手插腰地说：「这不是见最后一面，是当眾告白才对吧！梁老师和苏老师都来了，你不怕他们去跟你爸妈告状吗？」
「你先不要说这些啦，佳瑜都哭成这样了……」谊蓁出声缓颊。
「要说就去说吧……」我低着头缓缓说道，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想让若雪知道我的心意，况且、我也不会再跟他联络了……」
「唉……」沉默半晌，芯沂叹了口气：「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
「不是有句话说，人不轻狂枉少年嘛……」谊蓁也略显尷尬地说：「虽然很疯狂，但至少你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若雪了，也算努力过了嘛！」
「是啊，我很佩服你的勇气……」芯沂走到我面前，伸手轻捏我的脸颊，「想不到佳瑜这么敢爱敢恨，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情绪稍作平復后，我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一想起方才的情景，我并没有感到太多后悔，只是对芯沂她们很惭愧，因为我的缘故而打坏了出游的好心情。
「你们要不要喝饮料？」我出声提议：「我请客唷！」
「干嘛突然请客呀？」
「就、觉得对你们很抱歉……」我语气羞愧地回答。
「唉唷，不用啦，有什么好抱歉的？」谊蓁客气地表示。
「佳瑜难得要请客，就给她请嘛！」芯沂则是露出一抹邪笑：「我们不要点太贵的就好。」
「我把平时存的零用钱都带来了，你们要喝星巴克也没问题。」
「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喝星巴克了！」
「呵呵……」正当我们要离开现场，耳际却传来呼唤声。
「佳瑜！」回头一瞧，竟然是梁老师！
「糟糕，我们要逃跑吗？」「应该不用吧……」此时，我已做好被质问的心理准备……
「佳瑜，你没事吧？」家伟来到我们面前。
「老师，你怎么跑出来了？」「你已经签名完了吗？」芯沂和谊蓁同时问道。
「我是担心你们，所以才过来看看……」家伟皱起眉头，面色凝重地说：「佳瑜，你怎么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顾……若雪的？」
「苏老师没跟你说吗？」我不假思索地说：「在垦丁发生车祸时，救了我的人就是若雪。」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我很讶异……」家伟摸着下巴，神情很是困惑：「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居然还喜欢到在签书会上当眾告白……」
「唉唷，老师，你不懂啦！」
「这是少女心，老师你不懂啦！」芯沂谊蓁在一旁答腔。
「不是啊……」家伟将双手交放在胸前，「我看平时佳瑜乖乖的，没跟男生有什么互动，顶多和庄子维看起来比较有戏，怎么会突然喜欢上若雪……」
「女人的心思是很复杂的，老师。」
「对呀，女人心、海底捞。」
「吼，你很八七欸！」她们大概是想缓和尷尬的气氛，所以才出声帮我缓颊吧。
「佳瑜，你老实告诉我……」家伟的语气变得严肃，话锋一转地问：「你是不是有若雪的联络方式？或是有跟若雪出去过？不然你怎么会……」
「我没跟他出去过，也没有他的联络方式……」没有停顿太久，我便淡然回答：「我只有在垦丁的医院和他说过话，还有在屏东海生馆偶然遇到他时，有小聊了一下，仅此而已。」为了隐瞒前世记忆的事，我早已思量好应对的说词。
「你有在海生馆遇到他啊……」家伟用微妙的眼神盯着我，貌似对我的说法半信半疑，「你只见过这两次，就变得这么喜欢他了？虽然你以前就喜欢看若雪的小说，但实在是、该怎么说呢……」早在排队见到家伟和语希时，我便预想过类似的情境，并做好一定的觉悟。
「老师，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和若雪出去过……」虽然很牵强，但我只能维持一贯的说法，「我只是想亲口表达我的心意，并就此忘了他，结束这段连开始都没有过的单恋，然后专心读书、准备会考……」
「嗯……」家伟的表情欲言又止，我则是语气心虚的问：「老师，你可以不要告诉我爸妈、我向若雪告白的事吗……」
「这……」家伟露出为难的神情，皱着眉说：「我毕竟是你的班导，要是亲眼见到这种事，却还是帮你隐瞒的话……」
「老师，我答应你……」不等他说完，我便抢着说道：「之后的模拟考，我都会保持第一名的，真的……要是我爸妈知道这些事，只会影响到我读书的心情，再过几天就要模拟考了，我不想因此考差，所以……」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苦苦哀求了许久，家伟仍是勉强答应了，「你也要答应老师，不要再做出像今天这样脱序的事了，好吗？」
「嗯……」我愧疚地点头：「老师，谢谢你。」
「我不是要干涉你们谈恋爱，只是……」与梁老师道别之前，他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人生的路还很漫长，这世上除了爱情，还有许多值得追求的事，不要因为一时的感情用事，而葬送掉自己的未来。」家伟他果然，早已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今天的我，有稍微长大一点了吗？
后来，我们三人在百货公司间逛，接着又在附近的商圈晃了一遭，并顺路买了些点心饮料，直到将近搭车时间，才返回火车站。
『第二月台列车即将进站，请勿靠近……』在月台等候搭车时，我回想起在签书会告白的情景，顿时有种恍如隔世的疏离感。
「我今天，真的做了很疯狂的事呢……」我面带微笑看着芯沂谊蓁，并再次向她们道谢：「谢谢你们陪我来台中，这样我就能不留遗憾，专心准备会考了。」
「你干嘛啦，突然这么感性的……」
「爱情使人盲目、令人疯狂，没关係，我懂的！」芯沂拍拍我的肩膀。
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潮，以及月台上熙攘的旅客，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令我不禁感慨，这个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为何我会降生于前世的故乡呢？还莫名想起了前世，是为了给我弥补遗憾的机会吗？抑或只是上天单纯的恶作剧？
为何我会执着于顾仁凯呢？是因为前世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吗？连道别的机会也没有，我便毫无预警的与顾仁凯天人永隔。
我今天，算是好好跟他道别了吧？
但是为什么，当时顾仁凯直视我的眼神，会是如此悲伤呢？悲伤到令我差点又自作多情，幻想着他其实并不想将我推开，只不过是碍于现实的无奈。
最近的我，越来越常说谎了。
发现自己被顾仁凯封锁而泪如雨下的那个夜晚，爸妈慰问我为何哭得如此伤心，我却没有勇气坦诚以对。
我谎称自己跟班上的同学吵架，发现对方竟然将自己删好友，连通讯软体也封锁了，才会难过得哭了出来，爸妈也不疑有他的相信了。
说了一个谎，就必须继续说谎，让最初的谎言不被戳破。
为了隐瞒前世记忆的事，我只能一直说谎下去吗？但是对身边的人坦承前世，会不会才是最自私的呢？
或许我早该安分地、以简佳瑜的身份好好过活，那些前世的掛念与眷恋，就当作是一场荒谬的美梦吧。
开学后的第二天，模拟考开始了。
虽然之前因为顾仁凯的事，我少了许多读书的时间，但前世的我至少有考上不错的国立大学，国中会考的题目对我而言，还是游刃有馀的。
模拟考结束后，班上的同学多是哀声叹气，而我却没怎么在意，即使没有保持第一名，我也早已不会再与顾仁凯联络，维持以往的好成绩，不过是对自己负责罢了。
芯沂、谊蓁不再对我提起签书会上的事，苏老师和梁老师也没来过问我，就连子维也不再提及若雪的事，生活彷彿回归到正轨。
下课后和朋友间聊、讨论功课，放学后去补习班，待在家里读书、写作业，偶尔跟爸妈出去购物、去餐厅品嚐美食，这才是真正属于我的生活吧。
只是入睡之前，我仍是会感到短暂的悵然若失，这些在我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什么，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消失的，没错吧？
开学的第五天早上，梁老师在下课后点名了我。
「佳瑜，你来找老师一下。」梁老师在讲台上喊道：「其他同学，可以下课了。」
我之前是班上的班长，只是这学期为了专心准备会考，因而不再担任班级职务，我以为梁老师找我，只是要託我做些班务上的事。
「老师，怎么了？」我来到梁老师的办公桌前。
「今天中午吃饱饭后，你去辅导室找苏老师……」梁老师收拾着桌面的讲义，一边对我说：「她有事想找你聊聊。」
「苏老师要找我？」心里涌起小小的不安，这是苏老师第一次说要单独找我。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苏老师会想找我？」是我这次模拟考的英文考差了吗？还是因为签书会上的事……
「苏老师很关心你……」梁老师的表情隐约有些心虚，「她只是想跟你聊聊天，没事的，你放轻松。」
「嗯……」我点头应诺。
既然语希都特地约我了，我也没有理由拒绝，只是疑惑她为什么会突然找我，还特别约在辅导室。
算了，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的我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
午休时间，我来到辅导室门前，以往会来都是因为班务，这是我第一次被老师约谈而来到这里。
「你好……」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进辅导室，语希早已坐在一旁的矮桌前等我。
「佳瑜，你来啦。」见我前来，语希立刻起身走到我面前。
「放轻松，老师只是想找你聊聊天而已。」
「嗯……」她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却无法弭平我心里的不安。
语希打开諮商室的门，示意说道：「你先到里面等我吧。」
「好……」是要谈论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竟然还约在諮商室里……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諮商室，里面有扇对外窗，房间内光线明亮、摆设简约，环境称得上舒适。
坐在沙发上没过太久，语希便拿着两杯水走了进来，并将其中一杯放在我的桌前。
「苏老师，你怎么会约我来这里？」还没等语希就坐，我便率先提出疑问。
「在开始今天的谈话之前……」她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而是拿了一枝笔与两张纸，摆到我的面前。
「我想先请你写下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语希莞尔地说：「这张写大写，另一张写小写，没问题吧？」
「啊？」我难掩困惑地问：「为什么要写这个？」
「佳瑜，你就先写出来吧。」面对我的问题，语希不疾不徐地说：「写完之后，我会告诉你为什么的。」
虽然很困惑，但我还是照着语希的话，写出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的大小写。
语希拿起写好的纸张看了看，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写出英文字母这点小事，就算是国小时的我也绝不会出错的。
沉默了一会，我小心翼翼地出声：「苏老师，我应该没写错吧？」
「当然没有，你写得很漂亮。」语希转头看着我，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两张是你写的英文字母……」她将手上的两张纸摆到我面前，「你有发现什么吗？」
「痾……」这不就是我亲手写的英文字母吗？能发现什么？
「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语希的莫名行径，令我越发感到不安，「苏老师，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就直接告诉我吧……」
「很久以前，我有一个同窗六年的朋友……」语希的神情染上淡淡的哀伤，她娓娓说道：「她写英文有些小习惯，大写的G勾进来的地方，会写成一个T字型，大写的I，上下都会加上一小横，然后大写的J，上面会加一个头盖……」说话的同时，语希拿笔写下她所描述的字母写法。
「还有这个小写的l，以及小写q的末端，会多一个偏右的小勾勾，因为国中的英文老师比较吹毛求疵，她偶尔会因此被扣分，但是高中的英文老师并不在意，所以她一直维持着这些小习惯。」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额头不禁冒出冷汗……
该不会，她已经发现了……
语希说的没错，前世的我确实有这些小习惯，但是、她为何会去注意这些，连我自己都不会特意察觉的事？
「苏老师，你在说什么啊……」我还没做好坦诚的心理准备，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辩解，「这不过是巧合罢了……」
「真的只是巧合吗？」
「上学期的期末考考卷，是在寒假辅导时才发给你们的……」没有停顿太久，语希继续沉稳说道：「当时你写的字母并没有这些情形，但是寒假辅导时的英文小考，还有前几天的英文模拟考，你所写的字母，却同时出现了这些情形……」
「我还特地向梁老师借了你的国文考卷来看，虽然字跡很像，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找出不同的地方……」此时，她貌似看穿了我的担忧，又补充说道：「你放心，我没有跟梁老师说明原因，他对于今天我要和你说的事，完全不知情。」
「本来以为是我在胡思乱想，直到若雪签书会的那天，我才终于确定了……」语希从以前就是这样心思细腻，时常会去注意一些，平常人不会去留意的事……
到了如此地步，我只能向她坦承这一切了，对吧？
「是毕业旅行那时候吧？或是、当你终于遇见他的时候……」此时的语希，终于露出温暖的笑容。
「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很想念你……」那一瞬间，我彷彿看到遥远记忆里，那个身穿学生制服、洋溢青春气息的她。
「好久不见了，幼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