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比离别更悲伤的故事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语希会察觉到、我的前世是梁幼慈……是因为签书会的事吗？
但、仅凭这点就断定我是梁幼慈，不会太过牵强吗？
「老实说，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但有些事情，至少我还是肯定的……」语希依然带着微笑，从容地说：「我那位同窗六年的朋友，她会晕车，敢徒手抓蟑螂，喜欢吃香菜，却讨厌吃茄子和苦瓜。」闻言，我顿时感到惊讶。
我以为除了前世的妈妈，只有顾仁凯会记得这些琐碎的小事，但仔细想想，如果是语希的话，好像也不是这么令人意外。
原来还是有人愿意相信吗？想起前世记忆这种事……
「原来你还记得啊……」我露出无奈的苦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语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不会只是因为签书会上发生的事吧？」
「确实如此……」语希思忖了一会，才接着说：「你还记得，在义大世界的那个晚上吗？」
「该不会……」我立刻联想到了什么，讶异地问：「顾仁凯上台演出时，你也有在现场吗？」
「嗯……」语希莞尔点头：「当时你听完顾仁凯的演唱后，居然就流出了泪水，还深情凝望着舞台上的他。」
「再来就是隔天，在垦丁海滩时……」她继续娓娓说道：「你跑来问我们，那个开沙滩车的男人是谁？且同样露出依依不捨的表情，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还有发生车祸之后，当顾仁凯要离开医院时，你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坚持要走出医院、目送他离开。」回想起语希所述说的当下，我确实满脑子只想着顾仁凯，没顾虑到身旁的其他。
「在海生馆那时也是……」说到这时，她露出了微妙的眼神，「其实当时，我有看到你在跟顾仁凯聊天。」
「啊……」原来当时，语希就知道我在说谎了，我不禁感到羞愧，「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很难不被怀疑……」
「那时候，我只是怀疑你喜欢上顾仁凯而已……」语希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才接着说：「我会真正开始怀疑你的身份，是因为梁老师……家伟有跟我说，你跑到他们家的巷子口，并莫名哭了出来的事。」
「啊……」我忆起当天的情景，见到前世的妈妈而不禁哭泣，在旁人眼里果然还是太过莫名了，况且那是我第一次出现在那里，还凑巧被家伟撞见。
「家伟……」我难掩沮丧地说：「梁老师他，连这种事都会特地跟你说吗？」沉寂了一段时日的前世回忆，因此刻的对谈而跃然脑海。
「没有特地唷……」语希沉稳地解释：「只是寒辅开始前，我有回学校处理工作，刚好有在学校遇到家伟，跟他聊天时他偶然提到的。」
「原来如此……」听闻这些事，令此时的我更加确信，能够对眼前曾经的好友，坦承那些难以啟齿的秘密。
「果然还是，逃不过你的法眼呢……」沉默半晌，我终于下定决心，并抬头看着语希：「你能答应我，不要将这些事说出去吗？」
「嗯，我答应你，况且……」她的微笑里，隐约夹带了一抹惆悵，「我也是有事想拜託你，才会特地约你来这里。」
「咦？」闻言，我疑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拜託我？」
「你真的，不打算再坚持一下吗？」语希的神情逐渐哀伤，语气沉重地说：「顾仁凯他，其实过得很悲伤、很痛苦……」
怎么回事？除了毫无预警的失去了我，顾仁凯不已是小有成就的作家了吗？顾爸顾妈也还健在，如今的生活应该算得上圆满，不是吗？
「我想只有如今的你，才能将他从痛苦的深渊里拯救出来了。」难道……他还遭遇了什么我所不知的不幸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我的内心涌起担忧，并莫名闪过在烧肉店时的情景，「顾仁凯他……发生什么事了？」
「在你离开之后的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语希轻声叹了口气，才接着说：「你知道顾仁凯并没有去读大学，而是直接去当兵这件事吗？」
「嗯……」我点头示意，并难掩失落地说：「其实他有跟我说过，不过他没有说明原因，只是含糊带过……」我趁势将年节那时，追随顾仁凯到火车站月台、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语希。
「原来还发生了这些事……」没有停顿太久，她便话锋一转地说：「其实、我在员林街上有恰巧见到，你和顾仁凯走在一起，当时我骑车戴着安全帽，似乎没被你们发现。」
「哇！真的假的？」闻言，我不禁发出惊呼：「太巧了吧……」
「呵呵……」语希莞尔一笑，说道：「那时我以为自己眼花了，还特地放慢速度观察了一下。」
「那……」该言归正传了，我将烦恼已久的问题全都说了出来：「顾仁凯为何不去读大学呢？他当兵完后，就直接出社会工作了吗？他怎么会跑去台北工作？如果只是当作家的话，不也是可以留在员林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语希的神情变得凝重，「你想知道吗？这些年来，顾仁凯所发生的一切。」
「想，当然想……」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且语气十分坚定：「我想知道在我离开之后，他都经歷了什么。」
「嗯……」
「那我开始说了。」我用恳切的眼神注视着语希，并专心聆听她接下来所说的事。
学生时候，顾仁凯的成绩一直都比我好，不论学测或是指考，他的分数都足以考上第一学府，但他却为了大学能和我同班而屈就了，选填与我一样的志愿，最后也如愿以偿，我们俩一同录取了相同的学校与科系。
顾仁凯对自己的未来其实很迷惘，虽然他喜欢玩音乐、歌喉也不错，对演艺圈也怀有憧憬，但考量到种种因素，他还是选择跟我一样，先读大学再说，也因此，他对于屈就学校并不以为意，反倒是因为我，才是他继续升学的动机。
顾仁凯的家境并不算好，顾爸爸曾将积蓄拿去投资，却赔了不少钱，餐馆的店面则是亲戚家的，只是亲戚向他们收了较少的店租，不想增加家里负担的他，早已决定好要去申请学贷，这些事我还是清楚的。
高中毕业后的暑假，那场摧毁一切的意外发生了，此后顾仁凯便决定放弃升学，当时的他难过了许久，彷彿人生失去目标，虽然有在家里的餐馆帮忙，却能明显感受到他的萎靡不振，接到兵单后，他便顺势去服兵役了。
当兵出来后，顾仁凯继续留在餐馆帮忙，认识顾仁凯的朋友都知道，他从小就在家里帮忙，餐馆的工作即便繁忙辛苦，但对于天资聪颖的顾仁凯而言，实在太大才小用了，即便亲友如何苦口婆心，劝他应该趁着年轻出外闯闯，但他仍是不为所动，每天除了在餐馆工作外，其馀的时间多是窝在家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直到后来又发生了一件悲剧，顾仁凯这才大彻大悟，不久后便搬去台北工作，顾爸爸也因此将餐馆收了起来。没过几年，他出版了小说，默默成为了作家，还跟以前一起玩音乐的朋友组成乐团，甚至还在台北开咖啡厅、当起了老闆。
语希和家伟曾问过顾仁凯在台北的工作情况，但他总是含糊带过，对于顾仁凯在台北的经歷与奋斗过程也不算清楚，只知道个大概。
「怎么会……」听完这些事，我的心情感到格外沮丧，「綵萱她、竟然……」此时的我才真正明白，为何若雪的小说里、从不曾出现车祸的原因了。
你所经歷的痛苦磨难，或许是我永远无法切身体会的吧，得知了现在的你是如此悲伤，而我却无法为你做些什么，除了担忧难过，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生气。
即使知道了这些事，我却无法陪你一起承担、一同度过，就连安慰你也做不到……
我真的，好没用啊……
「虽然我不清楚，你和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但……」沉浸思绪之际，语希出声说道：「我能肯定的是，顾仁凯还是忘不了你。」
「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但……」
「你放心……」语希莞尔一笑，说道：「自从你离开后，顾仁凯就没交过女朋友，一直单身到现在，更不用说结婚了。」她是有读心术吗？怎么会知道我所忧虑的……
「你怎么知道？」我旋即反问，并语气失落地说：「而且你不是说，顾仁凯有个很恩爱的女朋友吗？还说他们已经快结婚了……」
「那个啊……」语希露出心虚的表情，随即侃侃地说：「是我骗你的，他一直都是单身呢！很多人可以作证。」
「蛤？」这是怎么回事？原来……顾仁凯没有骗我？
那他又为何将我封锁？是因为我们年龄相差太多吗？还是……
「你为什么要骗……」
「我想……」语希无视我的发难，继续说道。
「他会将你推开，肯定是顾虑了许多不得已的事，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你了……」她的表情十分温柔，却也流露着无奈，以及淡淡的哀伤，「相反的，正因为他是真的爱着你，所以才会将你推开。」为何此时的她，会是这种表情呢？
「再努力一下吧……」语希伸出双手，轻轻搭住我的肩膀，「不论你是梁幼慈，还是简佳瑜，我想只有你，能帮顾仁凯找回失去的幸福了。」为何她的眼神，会是如此的殷切呢？
「可是……」我沮丧的低着头，眼眶早已在不知觉中泛出泪水，「他已经把我封锁了，而且我在员林、他在台北，我根本无法接触到他，跟他有所交集……」她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曾想过呢？
「难道你对顾仁凯的感情，就只有如此吗？」
「当然不是啊，只是、只是我真的……」但无论我如何思索，都找不出能够接近顾仁凯的方法，毕竟我们的生活圈实在相差太大……
「我听家伟说过，你哥哥是建中的高材生……」沉默半晌，语希从座位上起身，并缓步走到窗户前，「如今的会考制度，想要跨区报考学校是很困难的，可是你哥哥他、当初为何能够报考建中，甚至还成功考上呢？」
奇怪？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等等，我好像想到什么了……
「我还听家伟说，你每个学期都有完成服务学习的时数……」对啊，不是还有这个办法吗？虽然有些困难，但还是有机会达成的……
「依你目前的成绩，想要跨区考上基北的前几志愿，也不是不可能……」明明近在咫尺，为何先前我都没想到呢？这个能与顾仁凯有所交集的办法……
此时，语希拉开窗帘，并将窗户打开。
「你真的……」她的秀发随风飞舞，转身又问了我一次：「不打算再坚持一下吗？」
「语希，谢谢你……」此刻的我终于展露笑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是我的错觉吗？为何我会觉得……
「顾仁凯他，就交给你了。」语希的笑容，彷彿是在对谁做最后的道别？
『噔、噔、噔……』耳际响起午休结束的鐘声。
「你为什么要帮我……」离开諮商室前，我还是开口问了语希，「你为什么会这么关心我和顾仁凯？为何要帮助我们到这种地步……」
虽然对语希怀抱感激之情，但我却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关心、并帮助我们？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并好好珍惜这份情谊。
「在你毕业之前，我会告诉你原因的……」语希的神情若有所思，停顿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你现在只需要认真准备会考，专注在如何将憧憬的未来化为现实、就好。」
「嗯……」我点头应诺：「我明白了。」她会这么说，想必有其用意吧，我也不再追问什么。
「差点忘了说……」正准备打开房门，语希又转身折回我面前，「连假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二月二十八号……」
「那天如果有空，可以去上面的地址看看……」她从口袋拿出一张纸条，并递到我的手里，「或许你会见到那些，你想见的人也说不定。」
「这是什么意思……」我打开语希给的纸条，疑惑地问：「这是哪里啊？上面的地址。」
「那是，前世的你的……」她的回答令我出乎意料。
「长眠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