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我想吃掉你的悲伤
「这家看起来不错耶！」
「哇，好可爱的娃娃！」我和顾仁凯牵着彼此的手，在人潮熙攘的街道上游逛，我们开心地聊天、没有目的地四处探险。
来到一条大马路上，天空下起毛毛细雨，周围的行人逐渐减少，景色也慢慢变得昏暗，奇怪的是路灯并没有亮起，一旁的商家也多是没有营业。
回头一瞧，身后竟是一样的萧条情景，方才的热闹街道如海市蜃楼般消失了。
『嗶嗶！嗶……』突然传来巨大的喇叭声，一台卡车从路口衝了出来，并朝向我们疾驶而来。
「咦？」我赶紧跑向一旁的骑楼，顾仁凯却仍是佇在原地。
「你在干嘛？快跑啊！」我想将顾仁凯拉到一旁，却完全拉不动他。
「快被撞上了，你快逃啊！」我用力拉着他的手，惊慌地呼喊着，顾仁凯却不为所动，依然站在原地、呆望着那台卡车。
「来不及了……」卡车就快撞上我们了，情急之下，我用力将顾仁凯推开。
「咦？」奇怪的是，他却突然消失了。
「怎么会……」身旁没有任何人，只有我自己一个……
『听得到我说话吗？幼慈！』
『幼慈，你再撑一下，医院就快到了……』
「啊！」被卡车撞到的瞬间，场景骤然变成我的宿舍房间，周围的光线昏暗，窗帘透进微弱的晨曦，隐约听得见外面的鸟囀。
原来、是梦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起身下床、并将窗帘拉开，对着窗外的街景发愣，直到手机的闹铃响起，才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明天就要开学了，而今天、八月二十九号，是我与顾仁凯开始交往的第四天，同时也是……
前世的我的、忌日。
这几天我都有去咖啡厅找顾仁凯，他也带我到许多地方逛街约会，当然也包括咖啡厅的那个商圈。
昨天我从宿舍出发要去找他时，本来打算全程用走的去，不过顾仁凯却坚持要我坐捷运，虽然不知为何，但我还是照他的话乖乖搭捷运，再接着走到商圈里的咖啡厅。
「所以你为什么……」见到顾仁凯聊没几句，我就提出疑惑：「坚持要我坐捷运来啊？」
「台北的交通很乱，搭捷运比较安全。」他还是跟通电话时一样的回答。
「可是我光等捷运就多花五分鐘了，走进捷运站也要花时间，只搭一站就到了，这样还不如用走的……」虽然知道顾仁凯是在为我着想，但他的理由不足以令我信服，「我看起来像是笨到不会过马路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考量。」这背后应该有什么隐情吧？我潜意识这么觉得。
后来顾仁凯带我去商圈逛街，也算是约会吧？吃完午餐后，我们俩牵着手到处间晃，逛到商圈的另一边时，他才郑重其事地、跟我说了坚持搭捷运的原因。
「这边你来过了吗？」顾仁凯牵着我的手，往商圈外围、通往大马路的方向走。
「好像还没。」
商圈外面是一条车流量很大的马路，当我的视线出现大马路的路口时，我莫名感到一阵头晕噁心，随着越来越接近路口，不舒服感也逐渐加剧、身体甚至有些发冷。
「你没事吧？」我装作没事的模样，貌似还是被顾仁凯察觉了。
「我没事呀，呵呵……」我挤出勉强的微笑，强忍着这股不舒服感。
这是什么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吗？记得在灵骨塔那时，我来到前世的自己的骨灰柜前，也是莫名感到类似的不舒服，只是那次明显难受多了。
终于来到车潮喧嚣的路口，顾仁凯牵着我的手、在路口的骑楼里停下脚步，离路口的斑马线仍有一段距离，他却彷彿不希望我再多踏出一步。
我环顾着眼前的景象，脑海隐约闪过回忆的画面。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顾仁凯的神情流露着一丝担忧。
「不知道。」我摇摇头。
「这里……」他望着前方的路口，缓缓说道：「是当初那个前世的你，发生车祸的地方。」
「原来、就是这里啊……」我慢步走出骑楼，顾仁凯也紧紧牵着我的手，一直跟在我身旁。
「其实……」我又将周围打量了一遍，才看着顾仁凯说：「我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是一个很大的路口。」
「这样啊……」他露出欣慰的表情，「不记得也好，毕竟是不好的回忆。」
我印象中的场景，与眼前的景象不太一样，唯一的共通点就是路口很大、马路很宽，毕竟是十六年前的事了，这附近的建筑应该也改变不少，而且当时是人车较少的午夜，此刻则是阳光普照的午后。
沉于思忖之际，我的不舒服感在不知觉中消失了。
「走吧。」我冷不防地出声。
「走去哪里？」
「我们去过马路吧……」我对顾仁凯扬起微笑，并指着眼前的路口，「我要带你、打破心魔！」
「真是的……」他先是愣了一下，尔后也露出笑容，「我们走吧。」
我们牵着手，在号志灯的指引下，一起走到了斜对面的骑楼里。
「耶！」停下脚步后，我举起手作欢呼状，「我们到了！」
「呵呵……」顾仁凯摸摸我的头，莞尔地说：「这是什么过马路的比赛吗？」
「你是因为……」我握住顾仁凯的手，并注视着他的脸庞，「那场车祸所留下的阴霾，怕我在过马路时又发生了什么意外，才会坚持要我搭捷运吗？」
「或许吧……」他露出略显无奈的苦笑，「你来咖啡厅找我的路上，虽然不会经过这个路口，但我还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所以……」
「好啦，我答应你……」我环抱住顾仁凯的腰，并抬头看着他：「我去咖啡厅找你的话，都会乖乖搭捷运，在其他地方过马路时，也都会非常小心、注意自己的安全。」
「嗯，不管到了哪里，都要注意自身安全。」他依然温柔地抚摸我的头。
「对了，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我话锋一转地问：「你还记得我们当时住的那间旅馆吗？」
「嗯，我还记得……」顾仁凯点点头，接着问：「怎么了吗？」
「我忘记在哪里了，只记得好像离这里不远……」我指的旅馆，正是当初和顾仁凯来台北、意外发生那天所住的那间。
「我想去那个旅馆看看，想看那里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呵呵，你可真奇怪。」在我的提议下，我们俩牵着手、一起前往遥远记忆里的旧地。
来到目的地后，那间旅馆早已换了装潢招牌，没有我模糊记忆里的相似轮廓，倒是走来的路上，我对所见的街景仍有些印象。
在附近逗留了一会，我们才沿着原路走回咖啡厅。
「不然这样吧……」回程的路上，忘记是聊到什么，顾仁凯顺势对我说：「从咖啡厅到你的宿舍，我先陪着你走过几次，之后你再一个人走吧，如果要走路过来找我的话。」
「嗯，我都可以。」
后来回到咖啡厅后，我在那里待到晚上打烊才离开，顾仁凯也特地陪我步行走回宿舍。
「后天、就是你的……」
「应该是说，前世的你的忌日……」在那之前，顾仁凯就有跟我说，自己仍是会照常搭车回彰化，去前世的我的长眠之地上香祭拜。
虽然顾仁凯跟我交往了，但他以往都会在忌日这天回去，要是突然没有回去，家伟或许还能理解，但我前世的父母以及顾仁凯的父母、对这一切并不知情，为了避免他们起疑、或是產生不必要的误会，他这才决定照常回去祭拜。
「因为我每年的那一天，都会回去祭拜你，要是突然没有回去……」
「你要说『梁幼慈』！而不是说『你』……」顾仁凯对我说这件事时，我还一直纠正他：「你这样说、感觉很像在诅咒我欸！我明明就活得好好的、还祭拜哩……」
「虽然我曾经是梁幼慈没错，不过就、听起来感觉不太吉利嘛……」
「佳瑜小公主，不要生气，是我用词不对……」他笑着摸摸我的头。
因为顾仁凯是当天往返，我也能理解他的顾虑，于是便爽快答应他了，还约好等他晚上回台北后，要一起共进晚餐。
『你起床了吗？』
『出发了吗？』或许是因为那个恶梦，我还是忍不住传了讯息给顾仁凯。
『我起床了，还没出发。』
『想我了吗？』没多久，我便收到他的回讯。
『有一点……』
『我可以去找你吗？』我又立刻传讯息给他。
『你没事吧？』
『做恶梦了吗？』
『有一点……』
『你等我一下，我过去找你。』
『嗯，我等你。』我默默感慨，自己真的很任性呢，难怪顾仁凯很常叫我小公主……
不过他要来我，我自然是开心了不少，方才的落寞沮丧彷彿没发生过。
因为我的宿舍只限女生，平时禁止男性进入，于是我准备得差不多后，就先到宿舍门口等顾仁凯了。
等候不久，顾仁凯便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佳瑜小公主！」他带着爽朗的笑容走到我面前，「等很久了吗？」
我摇摇头示意，接着伸手抱住顾仁凯、拥入他的怀中。
「做了什么恶梦呀？」顾仁凯轻抚着我的头。
「我梦到、我和你在一个很热闹的地方逛街……」我缓缓陈述恶梦的内容，他耐心地听完后，便温柔地安抚着我。
「你放心，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嗯……」我凝视着顾仁凯的脸庞，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太任性了，一大早就找你过来……」
「没有的事，我也很想来找你……」他话锋一转地问：「肚子饿吗？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
「嗯。」我点点头，并撒娇地说：「我只是想陪你而已，吃早餐是其次。」
「嗯……」顾仁凯牵起我的手，微笑地说：「我们走吧。」
吃完早餐后，我陪着顾仁凯走到捷运站，与他道别后，就回去宿舍了。
一整天里，我试着找事情来做，翻开高中课本随意阅览，中午的时候、走路去找汉宇吃午餐，下午则是一个人搭捷运到其他商圈间晃，无论走到哪里、做什么事，我总会不禁想起顾仁凯，即使不去想、他的脸庞也总会像流星般，毫无预警地浮现在我脑海。
傍晚，我搭捷运到台北车站与顾仁凯会合，我们到热闹的商圈吃晚餐，还去逛了百货公司，直到晚上十点多，我才在顾仁凯的陪伴下回到宿舍。
「顾仁凯……」散步的时候，我冷不防地问：「你平常工作这么忙，现在还要抽空出来陪我，会不会觉得、有点累呀？」
「不会呀，我很喜欢陪你出来唷……」顾仁凯扬起微笑，并轻捏我的脸颊，「怎么了？你最近很多愁善感呦。」
「我怕我太常去找你，你会觉得我烦呀……」我拉着他的衣角，略显害臊地说：「你如果真的很忙，没办法陪我的话，就直接说明原因拒绝我、没关係唷，我可是很通情达理的！」
「嗯，我知道了。」他摸摸我的头，莞尔地说：「你开学以后，我还怕你会忙到没时间陪我呢！」
「呵呵……」
听顾仁凯说，他这次回彰化跟家伟聊天时，将我们开始交往的事跟他说了，家伟听闻后有点惊讶，却也很祝福我们俩的恋情。
「他叫我要好好照顾你，还叫我不能对你乱来。」
「呵呵，笨蛋家伟、真是的……」
顾仁凯还说，当初在公园和我聊天时，他其实没有完全认同我是梁幼慈，反而觉得像是在跟其他女生相处，让他隐约有种背叛了梁幼慈的愧疚感，是直到我在签书会上对他当眾告白，以及在灵骨塔时我对他说了那些话后，他的内心才认同了我是以前的梁幼慈，并接受了现在的我是简佳瑜的事实。
那时，我们坐在附近公园的椅凳上。
「也许这么说，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吧，但……」顾仁凯牵着我的手，对我娓娓说道：「今天一整天、没有见到你的时候，甚至是在灵骨塔祭拜的时候，我大多都是想着、身为简佳瑜的你，为了能早点回台北找你，我还去改了高铁车票……」
「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听你这么说、我都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了……」我对顾仁凯使了个眼色、嘟着嘴说：「所以你要我当你女朋友的时候，你其实没那么喜欢我吗？」
「那时我们不是才刚重逢吗？总是需要点时间培养感情嘛……」他搔着头，并尷尬地笑了笑。
「没那么喜欢我、竟然还偷亲我……顾仁凯、你真的是……」话还没说完，顾仁凯就将我轻轻环抱，并亲吻住我的双唇。
「唔……」好害羞、旁边还有人啊……
「你、你又突然亲我……」可是我也、抗拒不了……
「我那时候就很喜欢你了……」顾仁凯带着迷人的眼神，深情地凝视着我，「然后我现在，变得越来越喜欢你了。」
「你、你不要以为用亲亲就可以矇混过去喔！你这个臭顾人怨……」
「唔……」他又用双唇堵住了我的嘴，虽然害羞、我却也配合着他的舌尖、肆意诉说着彼此的爱恋。
「大庭广眾的、你不要这样啦……」
感觉一切都在不知觉中，慢慢变好了。
倘若这种平凡的美好能永远持续下去，肯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了，即使难免会遇到现实的不如意，只要有顾仁凯陪伴在我身边，我就能拥有面对一切困难的信心和勇气。
我有让你重拾幸福了吗？我没有开口问他，每当顾仁凯见到我时、他脸上所流露的由衷笑容，早已回答了一切。
蝉声在不知觉中消逝，校园的花树在反覆而充实的日常里逐渐泛黄凋落，很快的，又到了一年的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