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7-3 一条界线。
我看了一眼就心疼,「你怎么会穿高跟鞋走啊?」
「不然呢?从我们律所出来的,无论男女,没有一个不穿高跟鞋或增高鞋,恨不得踩高蹺来增加气势。而且初级合伙人这职称听起来很威风,实际上就是个屁!国家级的案子轮不到我主理,分配下来的,全都复杂又吃力。最令人灰心的是,我的同级同事,不是家里有背景,就是超级有背景。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他们──为什么人要工作,太痛苦了!」
「既然如此,那我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我从柜子里找出紧急医药盒,蹲在舒禹童的身前,拿着药膏想替她擦拭伤口。
舒禹童低头看着我,说:「你不用这样,我等会自己擦。」
「白痴哦,跟我客气什么?」我把她缩回去的脚抓回来,用白药水消毒,再上一层厚厚的药膏,「既然你要留下来吃饭,等会应该不用工作了吧?你就穿我的拖鞋,这样比较好。」
「……阿欣。」
「又怎么了?」我忙着收拾手里的东西,没空看她。
「你就没什么事情,要对我坦诚吗?」
闻言,我停顿了一秒,才抬起头,「那个……」
「你该不会跟宋康仁復合了吧?」
舒禹童不等我说完,就说出她内心的猜测。我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嗄?」了一声。
「不是吗?我看你手上戴着戒指,担心你是不是又犯蠢了,想不开去作贱自己,还不敢跟我说。」
我整个人呈现:迷迷糊糊,恍恍忽忽。
见我迟迟未反驳,舒禹童着急地问:「孟欣樺!你真的这么做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你不要乱猜!什么跟宋康仁復合?我有这么蠢?」
「那你是跟谁交往了?怎么没跟我说?你不骗我这是你戴好玩的戒指。」
我蹲在舒禹童的面前,吐了一口气,犹豫该如何措辞,「……对不起,我跟邓子誉交往了。」这几天,我除了内心高兴,还一直惦记着舒禹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害怕说了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可我万万没想到,舒禹童会临时过来,还误会我跟宋康仁復合。
「你跟邓子誉,交往?」她重复问了一次。
「对。」
「我去……这是好事啊,你干么这样扭扭捏捏的,害我误会!」
「我哪有想要让你误会!」我小心翼翼地观察舒禹童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变化,暗自松了一口气,如实说:「我只是担心你会难过而已。」
「我难过什么?你跟邓子誉交往,我干么要难过?」
「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是喜欢过他,但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早就不喜欢了!而且我们实际交往过,发现是真的不适合。」
闻言,我瞪大眼睛,「你们交往过?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
「那时候我们大学刚毕业,你在跟邓子誉闹彆扭,我每次想跟你坦承,刚说一个『邓』字,你的脸色就好难看,我还能怎么说下去?」
「我……我不是不想听你说,是我心里觉得亏欠他,难以面对,才会一直逃避。」
「你不用对我感到愧疚,那是你跟邓子誉的事,我没有资格置喙。再说,他从未责怪过你,也很清楚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选择,无须强迫对方接受。」
「那你们怎么会分手?」在我看来,邓子誉和舒禹童都是特别好的人,他们在一起应该要很幸福快乐呀。「是不是因为我的关係?」
「交往是我提的,分手当然也是。坦白说,我的确看见你,内心会有莫名的罪恶感,但分手的原因与你无关,是我们的价值观不同。」
「哪里不同?」
「当时,我想要的生活是在大都会中,靠着自己的能力,杀出一条血路。可他要的,是在退伍后回到这里,过朴实且寧静的生活。我们聊了几次,谁都不想勉强对方,就趁早说开分手。」
舒禹童说得洒脱,但我知道放下一段感情,没有这么容易,也不像她讲得这么简单。
「你不后悔吗?」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就算当下不分手,他退伍之后,我们依然会分道扬鑣。他妈妈生病了,要就近照顾。我不想谈远距,更不会为了他妥协自己的人生……」舒禹童低着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阿童……」
「我只是偶尔,会觉得很对不起他。这段感情是我死缠烂打、见缝插针求来的,跟他告白了好多次,承诺许多诺言,直到毕业前夕他才愿意接纳我。结果不到一年,我就吵着他退伍后要跟我一起攻读博士、要干么干么,没完没了。」
看着舒禹童陷入自责,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好木訥地拍了拍她的背脊。
「我以为……我以为他没有喜欢过我。」
「他如果没有喜欢你,就不会答应跟你交往。」邓子誉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分得清楚什么是友情,什么是爱情。
「你果然比我还要瞭解他。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早一点认知我不是你的替代品,那就好了。」
舒禹童用手遮住双颊,让我无法看见她流露出的表情。但从那些细细碎碎的啜泣声,我知道她在哭,哭得很难受。就像是藏在内心深处,久未癒合的伤口,猛然被撕裂开,鲜血淋漓的,需要花好多力气,才能逐渐平復。
「都怪我太迟钝了,你才会独自承受这么多恋爱的烦恼。」我不忍多说,只好轻轻搂着她消瘦的身躯,内心感到无比煎熬,「还很对不起你的是,就算你现在知道邓子誉曾经的心意,我也没办法再把他推向你了。」
「你干么……干么跟我道歉?就跟你说,跟你没关係。」
怎么会没有关係呢?我的存在,让她对与邓子誉的恋情很不安、很没有信心。
「我再跟你说一次,我会哭不是因为与他分手,是很对不起他。分手那天,他在军营打了好几通电话给我,问我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再努力一点,透过沟通,携手与他克服好多好多问题……」
邓子誉那段我未曾参与过的岁月,突然变得无比具体。我感到心痛,又很心酸。
「我在当下才恍然,我们之间所有的难关,都源自于我的畏惧。自始至终,是我在辜负他,我比你还要恶劣,好多好多。」
*
总是在我面前,露出温暖微笑的邓子誉,背负着好多好多伤痕。
虽然舒禹童认为她比我还要恶劣,可我很清楚,是我伤邓子誉伤得更重。
他曾经把所有的期盼与希冀,都寄託在我的身上。以为我能够有所回应,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我不知道,他是抱持什么样的心态,答应与我交往,重新再接纳我。
「阿欣!我叫了你好多次,怎么都没有反应?在发什么呆?」
距离我们决定交往,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我们相处得很自然、和谐,几乎不吵架,只有斗不完的嘴。
「我没有在发呆,我只是在想你。」
「想什么?」
「想你买什么晚餐给我。」
邓子誉挑眉,批评:「猪!整天就只想着吃!」
「不想着吃,要想什么?都忙了一天了,当然要好好慰劳自己啊。」
以前在北部工作的时候,为了上镜好看、漂亮,我一天只吃一餐,严格计算热量和营养,把自己瘦得跟竹竿一样。可自从做了胃穿孔手术,熬过復原期,我逐渐找回对「吃」的热情。
虽然吃的不多,但喜欢吃,高兴吃。
「所以你到底买什么晚餐给我?」由于我们都身兼多职,工作太忙碌,產生了异地恋的既视感,一週私下都不能见两次面,我索性放弃无畏的矜持,直接宣布要与他同居。
邓子誉没有拒绝,只是对于我们要住哪里感到困惑。
对此,我们先后在高桥里看了好几间房子,是有打算买,可一打开存摺和估算我们现有的资金,立即笑着笑着就哭了。邓子誉呢,要缴咖啡厅那两栋楼的房贷;我呢,把所有的积蓄,协同邓子誉和戴阿姨的流动资金,全部投入高桥里的振兴计画中。
在计画尚未有所回馈前,我跟邓子誉都穷得连一间厕所都买不起。
「还能是什么?就是你最喜欢的海鲜锅烧意麵啊。」于是,我们选择窝在邓子誉的房间。添购衣柜、化妆桌,再把他的单人床换成双人床。
「真的啊!你不是嫌这家麵店每次都要等很久吗?」
我跟着他从卧室走到客厅,面对面地坐在餐桌的两侧。
「等是等很久,但你喜欢吃啊,我有什么办法。」拿我没輒的邓子誉略微抱怨,还不忘替我打开盖子,让意麵的热气与香味飘散出来。「小心烫。」
可惜他的「小心烫」说得太晚了,迫不及待的我,已经被汤烫到了上顎,露出了苦瓜脸。
「你真的是!」邓子誉差点没被我气死,起身为我倒冷水。
同时,他摆在桌上的手机发出了很特殊的提示音。我说:「欸,邓子誉,你的电话在响,好像有人传讯息给你。」
「什么?」他从厨房折返回来,右手把杯子塞到我手里,左手滑开手机。
「怎么了?」我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差,立即想到:「是不是戴阿姨出了什么事?」
这几天戴阿姨都在医院进行化疗,由看护在照顾她。
「没什么事,你不要紧张。」邓子誉先安抚我,随后说:「是我妈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化疗,要改成口服,她不愿意吃。」
「怎么会这样……那我跟你一起过去吧,我去劝劝阿姨。」
「不用,我过去就好。你饭都还没吃完,跟我过去干么?」
「你的饭也没吃完呀,这有什么关係。你等我一下,我去拿──」
「阿欣,你听话,待在家里等我就好。你的身体跟我的不一样,我少吃一顿不会怎样,你有可能会因此感到很不舒服。」
「我又不是纸糊的,我可以路上吃……」
但向来迁就我的邓子誉,这次没有让步。他轻轻抚摸我的脸,再次嘱咐我要好好吃饭后,拿着外套、钱包和手机,在我忧心忡忡的目光下离开。
我则坐在原位,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我与邓子誉的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