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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活着并不是为了迎合他人,你只要做原本的你就好。
  做你想做的事,拒绝你不愿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远离你无意前往之处;与愿意接受最真实的你的人作伴,疏远那些执意让你成为他们想要的模样的人。
  被指摘不合群也无妨,被当作异已亦无碍。
  你只要保持你原来的样子就好,不必刻意改变自己以配合谁、讨好谁。
  因为,那样的你才是最耀眼的。
  因为,那样的你,闪闪发亮,令人移不开目光。」
  自从那天心不在焉地看完开场表演和园游会的第一场游行,并中途脱队、独自抱着那本意外得到的学生会会刊回到宿舍后,至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期末考在比期中考时更凝重、更把人压得喘不过气的气氛之中结束。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即将迎来终结。
  虽然当日说希望她们有空时可以看看她朋友写的作品,可在那次之后,葛子盈便没再提起此事。即便后来又与她传过几次讯息、吃过几次饭,她也没有询问学妹对于她朋友写的故事的感想,甚至不曾确认韦嘉恩有否好好读完那篇文章。
  那天,听到葛子盈说特意拜託学姐在校庆会刊里加设短篇小说专栏时,韦嘉恩一心以为她是为了她口中那位朋友才这样做,但现在看来,这说不定只是韦嘉恩自己一厢情愿的想像。
  毕竟她就这样对这件事不闻不问,冷漠得让人不禁纳闷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费心推动这个小说专栏的企划。
  但反正葛子盈没问,韦嘉恩也就没有多加深究。
  就算因为自小喜欢阅读而对葛子盈那位会写小说的朋友有点兴趣,此时的她也着实分不出多馀心思去看那位陌生人写的故事。
  倒不如说,除了那篇着名「纸船」的投稿外,她根本没看过会刊里的任何一篇文章。
  从第一次打开这本会刊、翻到短篇小说专栏的最后一页的那天算起,韦嘉恩已经数不清自己读过这篇文章几次。
  每当稍有间暇时,她总会不自禁翻开书页──后来乾脆将那一页拍成照片,保存在手机相册里,以便随时翻看──,一再细味那些温柔的字句。
  「纸船」的文字一如既往,说不上优美,甚至可说是有点生涩,但字里行间总透出一丝温柔,让看的人能够產生共呜,感觉彷彿自己那于埋在心底的苦恼全都被这位陌生人所理解、接纳,如同那个名字一样,承载着迷失的人,让他们在充满懊恼或痛苦的波涛上不至孤身一人。
  第一次看见「纸船」的文章是在韦嘉恩国三的时候。那时的她正处于至今为止的人生之中最迷茫的时期,满腹都是不论是对家人抑或是朋友都说不出口的烦恼。
  指尖抚过冰冷的书页,韦嘉恩心里升起淡淡的暖意。
  「嘉恩你真的很喜欢这篇文章誒。」
  突然的搭话让失神地坐在书桌前发呆的韦嘉恩回过神。瞧了从她肩膀探头的张炘蕊一眼,她顺手闔上面前摊开的会刊,转身面向约会回来的室友。
  与其说是喜欢这篇文章,不如说她是因为文章的作者是那个人,所以才会一再翻看。
  不过,这样说的话大概会勾起张炘蕊的好奇心,于是韦嘉恩只是不置可否地回答︰「因为感觉蛮有意思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让更多人认识她」的想法──说不定只是受世界对性别的刻板印象所致,但总之韦嘉恩直觉写出这么温柔的文字的「纸船」一定是个温柔细腻的女性──,不过就算已经喜欢「纸船」的作品好几年──不如说正因为已经追踪她的作品超过三年──,韦嘉恩很清楚对方的作品离人们口中的「好作品」有一段距离︰以文学性来说略嫌粗糙,以娱乐性而言则仍有所欠缺。
  放在大眾眼光下,绝对是认为她的作品不值一提的人佔大多数。然而就算明知道这人的作品尚有不少不足之处,韦嘉恩也不希望看到有人批评这位她喜欢的作者,因此现在肯定还是不要引起张炘蕊的兴趣比较好。
  在张炘蕊再次开口之前,她将话题带离自己身上。
  「你不是说今晚要跟男友去山上看夜景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别提了。」注意力一下被勾走,张炘蕊夸张地叹了口气,把小废包随手丢床上。「他打工的地方有人临时请假,老闆说要是他愿意回去替班的话可以每小时多给他50,结果他马上就衝过去了。说是为了他的吉他资金,要我忍耐一下。」
  「那就没办法了。」韦嘉恩沉吟半晌,「毕竟他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我记得你说过他想要组乐团?」
  「对,而且居然是乡村摇滚乐团。」张炘蕊双手抱胸,蹙起眉头,重重坐到她的椅子上。「这个年代还有人会玩乡村摇滚吗?说来乡村摇滚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嘛……」韦嘉恩露出苦笑,斟酌着措辞,小心避免刺激到明显不悦的室友。「虽然现在喜欢的人的确比较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真要玩乐团的话,还不如去玩更受欢迎的。」
  「那样的话就不是他的梦想了吧?」注意到张炘蕊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一语不发,韦嘉恩惴惴不安地问︰「……怎么了?」
  「只是觉得,」张炘蕊手托住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本来以为是务实派,没想到意外地是个浪漫派?」
  浪漫派?
  韦嘉恩愣愣地望着张炘蕊。
  「因为啊──」张炘蕊故意拖长语尾,慵懒地交叠双脚,悠悠地说︰「嘉恩你刚才那些话的意思,感觉就是在说比起现实的考量,梦想什么的更重要吧?」
  ……是这样吗?
  那天晚上,夜深人静,韦嘉恩躺在床上,在两位室友熟睡的呼吸声中定眼凝望在昏暗环境里呈雾灰色的天花板,思索着稍早前与张炘蕊的对话。
  对于要选择梦想抑或是向现实低头之类的问题,她从来没想过太多。活到这个年纪,至今她仍未寻觅到能称作梦想之物。她曾经想像过自己的未来︰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不求高薪厚禄,即便从低做起也无妨,然后熬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或许能够晋升到主管职位,领一份不错的薪水,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是她努力的目标,然而并不是能够称之为梦想那种伟大的东西的事物。那只是她所描绘的人生蓝图,是张炘蕊所说的「现实的考量」。
  但假使她怀有梦想,若问她是不是有为了梦想放弃其馀一切的觉悟,那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要追逐梦想,必先有保证生活无虞的馀裕;假如连三餐都不得温饱、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无法得到满足,又怎么可能不顾后果地为了不知何时才能看到终点的梦想而努力?
  追逐梦想、实现梦想并不容易。
  韦嘉恩很羡慕拥有梦想的人,更尊敬有勇气追寻梦想的人。虽然她自己做不到如此洒脱,但假若是为了支持他人的梦想,她或许并不介意比别人多付出一点点。
  这么一想,以张炘蕊的话来说,说不定自己确实是个浪漫派?
  这样的你,闪闪发亮。
  意识朦胧间,韦嘉恩想起这句早已刻在记忆里的文字。
  她忽然想到「纸船」。
  部落格追踪者人数只得个位数的「纸船」,文章阅览数就算在最高峰也只落在双位数前段的「纸船」。儘管如此仍然坚持不懈,不为他人,只为自己而写作的「纸船」。
  写作是她的梦想吗?韦嘉恩无从得知,可她对此深信不疑。否则,那人又是为了什么而一直坚持?
  梦想之所以为梦想,是因为它不一定能够实现。但也正因如此,它才会美好得令人难以割捨。正因如此,那些不计其苦都想要抓住它的人,才会如此耀眼,才会令人生起想要一直支持她、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着她能走多远的想法。
  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着她能走多远。
  那日,当韦嘉恩在校庆会刊上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震惊之馀,心底里忽然冒出了这个之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那是头一次,她确切地感觉到「纸船」的存在。
  那个理解自己、接纳自己的人就在那里。在同一座城市、同一间学校里。在电脑的另一端、在那些与她擦身而过的学生之中。
  比自己大个两三岁,也说不定是同年……这个年纪便找到自己的梦想,并一直为之而努力,要是有机会,真想知道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
  在意识沉入梦乡之前,韦嘉恩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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