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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感觉到车子后座的重量,透过后视镜望着后座的人,岑凯言一瞬间想起第一次载韦嘉恩的情景;她猜想或者是因为对方现在跟那时一样紧张。
  不同的是,那时候错过开口时机的话语,这次总算能够好好地说出口。
  「抱住我就好。」她拉起韦嘉恩踌躇的手,放到自己腰上,掌心在对方手背上多停留了几秒才抽回手。
  后座的韦嘉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腰间的力度加重了些。
  车子穿梭在繁忙的台北马路上,本就不算近的路程,最后花上了比预期更多的时间。到达目的地时,天边已染上一片橘红。
  「到了。」她熄掉引擎,摘下安全帽,转头对后座的人说。
  「这里是……」跟着摘下安全帽的韦嘉恩神情困惑,朝两边转头,打量四周熟悉的景物。
  岑凯言勾了勾嘴角,「很久没回来了。可以陪我走走吗?」
  时隔八年重返校园,让人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世界变迁得很快,越是发展蓬勃的地方越是如是。假如搬离一个地区,八年后才重返,很高机率会有种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地方的感觉;事实上,来这里的路上,看着周遭多出了一些不认识的店铺,又少了一些以前每天都看得见的商店,韦嘉恩心里也有这种感觉。不过,儼如一个小社区的大学校园,唯独这点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对有近百年歷史的大学而言,八年光阴不过匆匆一剎,儘管百年间校舍多少有过改建扩建,但在韦嘉恩看来,至少过去八年,一切依旧如昔:两座管院大楼依然屹立在原来的位置,旁边的停车场一如既往停满密密麻麻的脚踏车,不知有几十年树龄的大树仍在路边守望校园里的师生。
  黄昏向来不是人流最少的时段,然而或许是因为暑假已经开始,偌大的校园显得空荡荡的。
  迎面照来的夕阳略为刺眼。岑凯言改用右边肩膀揹着后背包,肩带不时滑落,但走在韦嘉恩前一步的位置,大面积的背包正好替比她高一公分的人挡住些许阳光。
  令人怀念的温柔使韦嘉恩一阵鼻酸。
  她眨去眼眶的泪水,静静望着岑凯言的侧脸。
  过去一年,少了自己在身边的岑凯言似乎没太大改变,头发长了些,皮肤晒黑了一点,但脸色依旧健康;看来纵使没有自己提醒,她仍记得好好按时吃饭。
  毕竟有别的人提醒她。
  想到这里,韦嘉恩又感到眼睛有些刺痛。
  「那个……」岑凯言的声音使她回过神。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宿舍前那片草地。「我有带防蚊喷雾,」韦嘉恩不明所以地望着边说边拉开背包的岑凯言,然后看着她拿出一支还未开封的防蚊喷雾。「所以……坐一下应该没关係吧?」
  稍显窘迫表情令人想起多年前的那天。韦嘉恩看了眼她指向的方向,不小心笑出了声。
  那次是风衣,这次是防蚊喷雾吗?韦嘉恩脸上浮现怀念的神色。
  「好。」
  夏天的黄昏蚊子很多,即便喷了防蚊喷雾,不太会被叮,但在附近飞来飞去的蚊子依然很是烦人。
  是不是换个地方比较好?岑凯言边用手赶走在耳畔发出扰人的嗡嗡声的蚊子,边懊恼地心想。
  可是,十年前的自己选择了这个地方,所以假如这番谈话不是在这里发生,总让人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太阳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于天边,天空呈现深紫色,中庭附近的光源只有周边几座女舍透出的灯光。没了日照的热度,气温稍稍下降,但依然热得不适合在户外久留。额角渗出汗珠,岑凯言瞄了旁边的人一眼,见对方瀏海同样被汗水濡湿,儘管如此,却还是没有催促她开口;只不过也同样没与她对上视线。
  花了整个下午整理言辞,此时脑海却一片空白;她想起那年也是差不多的状况。
  说着要改变,但结果还是毫无长进。
  这么一想之后,心情反倒是平静了一点。只有一点点,但总比没有好。
  「最近好吗?」最后,她选了一句最普通、最无害的开场白。这次倒是跟十年前不一样;不过那时隔天就会见面,也根本不可能问这种像是没话找话的问题。
  「新工作还不错,」没有对尬聊似的问候作出任何评论──说到底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个性──,韦嘉恩思考一会后回答,「新同事人也不错,感觉蛮处得来的。」
  「那就好。」岑凯言点点头。
  「你看来也过得不错呢,」韦嘉恩说,「部落格……我看见一直都有在更新。太好了。」
  「嗯,」岑凯言很轻地应了一声,「毕竟你说过不希望我放弃。」
  韦嘉恩的表情楞了下,眸里闪过一丝动摇。岑凯言望着那露出破绽的柔和笑容,伸手拿过放在旁边的背包。
  「其实……」她拉开拉鍊,拿出那个牛皮公文封,「我有东西想给你。」
  「可以打开吗?」
  「嗯。」
  韦嘉恩小心撕开封口的纸胶带,伸手探进公文封里。摸到公文封内的东西时,她的动作凝住,瞪大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她吞下口水,抬眼望向岑凯言,后者轻点下头,唇边带着鼓励的浅笑。
  无人的中庭很安静,这时只听得见公文封发出的窸窣声。岑凯言感觉自己汗流浹背,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抑或是紧张;这时忽然有点庆幸自己向来被说没什么表情。
  书的重量拿在手里感觉很实在,韦嘉恩注视着书封上的作者名字,视线有些模糊。「太好了……」
  望着她珍而重之地以指尖抚过以书写体写成的「纸船」二字,原先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
  能够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也算是值得了。
  「嘉恩。」深吸口气后,岑凯言轻声喊她。
  韦嘉恩抬头,对上那双无比专注的眼眸。天气很热,旁边蚊子很多,眼前人的脸容多添了几分成熟,多留心一点的话说不定还能指出更多不一样的地方,但韦嘉恩仍感觉彷似回到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你还记得那天从苗栗回来之后,你问过我的问题吗?」
  凯言学姐你又是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呢,」掌心贴上被汗水弄得有些黏腻的脸颊,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彷彿在诉说秘密,「不管是那时,还是十年前在这里对你说可能喜欢你的时候,或者跟你说毕业后一起住的时候,又或是那天向你提出暂时分开的时候,甚至到了现在,始终都只希望你能够幸福。」
  她们之间很少说喜欢,更少说爱,然而比起这些,有些话更是从来没说过。
  「可是……」看见韦嘉恩的脸庞因表示转折的连接词而浮现不安的神色,岑凯言安抚般以指腹轻抚
  她的脸颊,「我发现自己现在可能变得贪心了点。」温柔的注视让人移不开目光,韦嘉恩感觉到胸腔里的跃动几乎能够媲美十年前的那夜。「虽然说了『你跟别人在一起也没关係』这种大话,可是果然……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让你得到幸福的人是我。」
  韦嘉恩张开嘴,几番犹豫后还是开了口:「但你跟蒋文……」
  岑凯言先是楞住,然后轻叹口气,接着便松开手。
  离去的温度让人不捨,韦嘉恩垂下了眼。
  来不及阻止,手上的书便被抽走。韦嘉恩猛地抬头,面前的岑凯言脸上带着苦笑,直接把书翻到最后一页,然后把页面转向韦嘉恩,「还真被子盈说中了。」她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既然还记得她的名字,那你看看这里。」
  视线落在指尖,但环境太过昏暗,韦嘉恩花了一些时间才看清楚那里的字。
  在「主编」二字旁边,清楚地印有蒋文的名字。
  见韦嘉恩的表情仍有些茫然,岑凯言解释说:「就像我那天说的,蒋文是我朋友,但她同时也是我的责编,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了。那天我们只是一起去取材。」因为她老家在台中。像是怕韦嘉恩不信,岑凯言又多补充一句。顿了一下之后,她撇开视线,小声地说:「倒是你跟那个Desmond……」
  「我们只是到高雄出差!」听见她的话,韦嘉恩紧张解释,「Candy……就是市场部的经理,那天她也有一起去,不过她老家在高雄,所以结束后就直接回去了。我跟Desmond本来是要直接回台北的,但他的车开到台中的时候突然拋锚,那时临近新年,很多店家都已经放假,好不容易才叫到拖吊车,但对方说要先去拖吊别的车,最快也要一小时才能到,因为Desmond说反正也是等,不如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能逛,然后就……」
  「嘘……」岑凯言轻轻捂住她的嘴,止住如潮水般倾泻而出的话语。「我信你。」她用哄小孩似的轻柔语调说,见韦嘉恩的表情放松了些才松开手,「而且那时候是我先说就算你要跟别人在一起也没关係,就算你真的……」
  这次换韦嘉恩捂住她的嘴,太用力让她感觉有些痛。
  「我只要你。」第一次听见她用带着些许怒气的语气说话,岑凯言瞪大眼睛,怔怔望着她。「跟你不一样,我可是一直都很贪心的。我希望你过得开心幸福,也想看见你可以无忧无虑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但我更希望自己由始至终都是那个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见证这一切的人。」
  诧异转为笑意,岑凯言拉下那隻挡在自己嘴前的手,像那个早晨的韦嘉恩那样,在第三节无名指上留下浅浅的吻。
  韦嘉恩眼里的光轻轻晃动。
  「抱歉……」她靠向前,额头轻轻抵住韦嘉恩的;黏腻感让人略感不适,不过这些现在都不太重要。「我那时候……应该好好听你说的。」
  「你没错。」韦嘉恩轻声反驳,「到你走了之后,我才注意到自己之前可能真的太累了。」
  「对了,子盈说你之前进了医院。」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岑凯言一下子退开,手在她的脸和额头上到处摸,「是累倒了吗?身体现在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那次只是刚巧有点睡不好,恍神一下便撞到头。医生检查过后说没大碍。」韦嘉恩拉住她的手,然后轻轻握住,手指与她的交缠。「我说的是后来工作没那么忙之后,我重新开始慢跑,结果发现自己的精神和体力都差了很多,而且皮肤好似也比以前差。」虽然也说不定只是因为老了。韦嘉恩开玩笑地说。
  「就算老了,你还是一样好看。」岑凯言说得一脸认真。
  「所以说你这人真的是……」
  这种时候,一般不是该说「你一点也不老」吗?韦嘉恩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可是,就连这种笨拙得不行的地方也很喜欢。
  「所以才换工作吗?」没注意到韦嘉恩的心情,岑凯言接着问。
  「嗯?」韦嘉恩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嗯,这边的薪水稍微比之前低一些,但工作轻松一点,公司的气氛也比之前的好。」
  「果然你在之前的公司里过得不开心啊。」岑凯言沉下脸,「为什么不跟我说?」
  「不要一脸不开心的。」韦嘉恩笑笑在她脸上轻啄一下。「因为你太温柔了。要是告诉你,你肯定会更加苦恼的。而且其实也没有很糟,只是偶尔有些人的态度会比较有攻击性。」
  「太温柔的人是你。」岑凯言摇头,心疼地伸手摸摸她的头,「以后有事要跟我说。如果连替你分忧都做不到,还要你顾虑我,那我这个女友也当得太失败了。」她把先前从韦嘉恩那里拿过来的书重新塞到她手里,「我都能够一边工作一边完成这个了,所以你也不用再顾虑我。之后就换我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这样的话,」韦嘉恩松开与她交缠的手,改为握上她的手腕,「我现在就有一件想做的事。」
  「什么?」
  问句的尾音被落在唇上的吻吞没。
  瞪大的眼睛慢慢闔上,头上的手移到她脑后,岑凯言加深了这个久违的吻。
  有些话,必须好好讲清楚说明白。
  但这次,就算不用开口,她们都已经清楚知道对方此刻最想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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