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晚餐是在室外的露台上,围栏上装饰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远处山嵐被灯火照耀得更加神秘幽暗,他们本来希望主角能因为这样的气氛重归于好,但将是一顿没有意义的晚餐,主角已经离场,他们是为了填饱肚子,不过刚好餐点跟气氛都很好而已。
  到了现场,却没看见邵轩儒,她正想往里面走,就看见邵轩儒捧着一束花走了出来,那一瞬间,她的情绪还是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他们都准备了。」他把花束捧到她面前,「借花献佛,这样,你就收过更漂亮的花束了,不只一朵喔。」
  原来他听到了她跟李洁容说的话,她脸一红,庆幸在夜里他看不清楚。
  这本来是准备给李洁容跟宋承安的,她就是个配角,就算坐在这里也不该想入非非,要清醒一点才行。
  但突然想起李洁容说的,也许有一个平行时空的我跟他,会愉快地去赴今晚的约。会有一个平行时空的梁瑾淳跟邵轩儒是甜蜜的在一起吗?如果她以为李洁容跟宋承安可以幸福快乐到最后,他们该有幸福的人也没有了,她还能妄想吗?
  她的梦也一起破碎了吧,所以那时候,她才会那么衝动的跳进池塘里捡项鍊,捡起最后一点念想。
  「想看烟火吗?虽然主角不在,但烟火不放也是浪费。」
  「可是……」她有点犹豫,不知道烟火合不合时宜,邵轩儒是真的想看吗?还是随口问问?
  「不要浪费吧。」
  她真不该想太多,笑着说:「说的也是。」
  邵轩儒起身过去把旁边早布置好的烟火点燃,烟火从地面往上升,三束烟火齐绽,火花爬升至半人高,像往上流淌的瀑布,她眼前只剩下璀璨明亮,她的眼睛里也都是亮光,所有黑暗也都被这三束烟火赶走了。
  三束烟火对于两人,和不大的露台来说已经足够盛大,此刻的绚烂点亮了她平淡的人生,劈啪炸响,彷彿有了一点期盼。
  但烟火从盛大到愈来愈低,声响愈来愈小,能照亮的空间也愈来愈小,绚烂燃烧后又很快归于寂静,夜空里冷风吹来,黑漆漆的已经没有烟火的痕跡,像她骚动的心,很快又冷静下来。
  「这几年你过的好吗?」
  「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风有点大,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却不想说要回去,想着只要他不开口,她也就不开口。就算这样静静做到半夜也好。
  天上的月亮有一半被乌云遮住,她看着那半明半昧的月亮,想起康果尔德的月亮你又升起了。她和他的距离,就像是升So和La,明明是最接近的两个音,却被强制隔开七度。
  他明明就这么近,但命运的安排下,却像远在七度外。教导我,请教导我,教导我不要再渴望他。
  大雨突然降落下来,连这样的安静都不肯多给,他们匆匆收拾跑回到室内。
  回到民宿内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本来明早八点才要发布海上颱风警报,现在却已经发布陆上颱风警报。
  她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和淅沥沥的雨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怕吗?怕的话要不要在大厅坐一下再回房?」
  她忍不住依恋他的温柔,点了点头。他们去买了小点心,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她有点担心的问:「雨下这么大,万一明天没停,你还是要赶回去上班吗?」
  「我等一下问问看有没有人能帮我代班。」
  说完他们就无话可说,只能静静坐着。淅沥淅沥,这样一场豪雨,她本该多么害怕,但此刻她却希望这雨永远不要停,她不想要再次面对分离。就算是最遥远的七度距离,也没有关係。
  突然有个女生坐来过来。
  「你们也吵架了吗?」
  她有些尷尬地说:「没有啊。」
  「那你们怎么看起来这么尷尬?」
  「很久不见了。」
  「前任?」
  邵轩儒面露不悦:「你不觉得你问这些问题很没礼貌吗?」
  「不好意思啊,因为我跟我男友吵架了,我可以坐这里吗?」
  梁瑾淳怕会更尷尬马上就接口说了可以。
  对方很健谈,她们很快就聊了起来,邵轩儒看她们聊得很畅快就先回房间,不打扰她们了。但没多久她却收到邵轩儒传来的讯息:别太相信陌生人,有事就打给我。
  她心头一暖,犹豫了很久,还是只回了谢谢,和一个谢谢贴图,贴图挑了很久,挑了个感动的表情,有爱心的都被过滤掉了。
  到了九点多的时候,雨愈下愈大,气象报导也把本来预估的轻颱改为中颱,雨预计会下到明天中午十二点才会逐渐减弱,也就是说在十二点前最好不要下山。
  她又传给邵轩儒:「你找到人帮你代班了吗?」
  「找到了。」
  没多久他又传来:「你们还在聊吗?」
  「对,她说今天晚上要跟我一起睡。」
  「那你回房间之后跟我说一下。」
  她回房间后,张晨欣就去洗澡了。她立刻传讯息给邵轩儒。
  「你要不要把你的贵重物品都先给我?我怕她不怀好意。」
  「好。」
  「你等我。」
  他很快就来到她房门口,她开门,他看见她已经把钱包拿在手上了。
  「这么信任我?」
  「我赚得一定没有邵大医生多。」
  「医生有做副业破產欠债,也有赌博倾家荡產,还有喝酒喝到手抖不能开刀,也许我现在已经不是医生了呢?」
  她忍不住笑,「你肯定不是以上这几种。」
  「看来你并不是不相信我。」
  她有些疑惑,「我有什么时候表现得不相信你吗?」
  「没有。」他又叮嚀了一句:「小心,每一小时给我报个平安,如果她要拿房卡出门,你就来找我,我怕她出去会带她男朋友回来,万一他们密谋什么就不好了。」
  她点点头。
  她回房后等张晨欣出来,她们又聊了一小时,她把和邵轩儒以前的事情都说了。
  张晨欣听完了他们发生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就是因为尷尬,才又答应跟那个女生交往,才会那么快就又反悔提分手,他其实就是喜欢你。」
  她摇摇头。她不是没有那样戏剧化的想过,可是除了那些他可能喜欢她的理由,她也有很多他不喜欢她的理由。
  像是拒绝和她出游,他们没有私信往来,他没有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之类的,他的所有举动,以朋友来解释也都解释得过去。
  张晨欣又说:「不过,也许他就是不够喜欢你,才会让你不能确定,只能猜测,这样的人,没有在一起也许是正确决定。」
  她像是旧伤復发,痛得说不出话来,脑袋完全转动不了,只能说自己要先去洗澡了。
  洗澡的时候她一直在想张晨欣说的话,也许是真的吧,也许邵轩儒真的有喜欢过她,但最终还是不够喜欢,所以关係是那么容易就断了。
  等她洗完澡出来,发现张晨欣已经不见了,她拿出手机想要问,就看见张晨欣传给她说:「我跟我男友和好了,明天聊。」附带一个爱心符号。
  「好。」她也回了颗爱心。
  然后她收到邵轩儒的讯息:「还好吗?」
  「她走了,跟她男友和好了。」
  过了很久,一个大雷打下来,她吓得叫了一声,其实这几年她已经有稍微克服对雷雨的障碍,但很久没遇过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雷了。狂风呼啸,雨声也愈来愈大,然后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她忍不住用棉被把自己裹紧。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一看,是邵轩儒传来的讯息:「怕吗?怕的话就开门。我只是担心你害怕,没有别的意思。」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从床上起来跑过去,打开门,他就站在门外。
  半夜,她哭着醒来,发现他在身边拍拍她。
  「还好吗?做恶梦了?」
  她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回答他,「梦到我以前一个朋友,可是她已经不理我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梦常常都这样,先是梦到自己的妈妈拋弃自己,然后才是那个朋友,梦每一次不太一样,偶尔她们失联了,然后她千辛万苦地找到对方,哭着问对方为什么不理自己,最后对方终于同意跟自己和好。不然就是她们一起在梦里经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却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谁也没有拋弃谁。
  然后醒来,就发现自己还是孤身一人,朋友也没有跟她和好。
  她声音哽咽,「她真的好狠心,我问她为什么不理我,她不说实话,只说没有,之后就都没有回应了,哪怕留下一句真话也好,我到底做错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拋弃我?」
  「你没有错,是她的问题,是她太无情,她不值得你继续难过。她是什么时候不理你的?」
  「大三之后。」
  他伸手去开床头灯,她摀住脸,「不要开灯。」
  以前她好怕失去,但现在她更怕得到再失去,她已经失去邵轩儒一次,失去以后,每次想起来那些美好的回忆,都痛苦得像药的副作用。
  「我一直遇到这种事情,没有朋友需要我,没有人会找我。更没有什么感情是永远的。洁容跟承安感情那么好都会分手,何况是我!为什么我常常都是孤身一人?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我的缘分?」」
  「他们是他们,朋友本来就会分开,你不要那么难过。」
  面对他的温柔,她反而更被戳到痛点,「原来你一点都不在意朋友,可是你跟承安那么久。我们本来也很友好不是吗?为什么说变就变?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冷酷?」
  他嘴巴动了动,还来不及说点什么,他的手机忽然就响了。
  她被这铃声响得彻底清醒过来,「你先去接,我太情绪化了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等我,我先接。」
  「嗯,明天要麻烦你帮我代班。应该是明天下午风雨比较小就能回去,后天就能正常去上班。谢谢你,回去请你吃饭。不然你想怎么样?想吃什么我都能请。好,回去再说。」
  她看他走过来,慢慢靠近,却还是觉得他离得很远。月亮,你又昇起了,在止住泪水的黑暗山谷之上,教导我,请教导我不要再渴望他。她当然贪恋他的温暖,从以前到现在,她对他的感觉从未变过,也从未放下,可是,他只是好心安慰,根本就不在意她,没有人会在意她,只有音乐不会拋弃她而已。
  就他讲电话得短短几分鐘,她就清醒过来,刚才也太情绪化了,都是大人了,怎么可以还这样耍小孩脾气情绪勒索。
  「你同事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你喜欢她吗?」
  「为什么这样问?」
  她笑着鼓励他,「有好的人就要把握啊,你要是身边没有合适的,我有一个朋友不错可以介绍给你。」
  「你朋友很多?还是转行当媒人?」
  「就有一个朋友她性格很好,她没有男朋友,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不用了,我那个同事人也很好,真的要考虑,我就可以考虑她。」
  「那很好,希望尽早听到你的好消息。」
  他定定地看着她,夜里没开灯,她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先前说的话太冒犯了,不是那么坚固的关係真的不该翻旧帐,太不体面,太没意思了。
  「你要不要回去睡?其实我自己可以,你睡沙发一定睡不好。」
  「好。」他想,她肯定是不希望在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最害怕的时刻过去,她清醒过来,怎么会让一个不太熟的男性跟自己在同一个空间。
  他当然想要接近她,这次重逢,他一直在想要怎么把握机会跟她相处,他的动机不纯,实在有点对不起李洁容,但结果,她对他就真的只是友情而已。
  谁要和你做朋友。
  他知道她难过,但他没办法为了她不寂寞,就继续以朋友的身分待在她身边。他很自私,朋友这两个字,让他落荒而逃。
  他走之后,她又重新陷入悲伤的情绪,刚才不该那样失控的,她后悔给他带来困扰,但,明天之后就再也不见了,他应该,早就拋在脑后了吧。
  只是她一个人的鑽牛角尖,画地自囚。
  隔天早上起床后,她梳洗完就到大厅去吃早餐,张晨欣看见她就很热情得笑,过来和她说:「我昨天本来想去问你啤酒还喝不喝,不喝我拿回去跟我男友喝了,但看到他站在你门口我就没去打扰你们。」
  「他只是看我怕打雷才来陪我。」
  「陪你睡觉这不是朋友会做的事情,你们昨天发生了什么吧!」
  「没有,他不是那种人,他昨晚说了他同事人不错,他可能会考虑跟她交往。」梁瑾淳逃避地转移话题,「那你跟你男友呢?」
  「就之后还是会分开吧,本来就不可能远距离,他也没有想要继续的意思。」
  「那你会难过的话,为什么不试着跟他提提看继续呢?」
  「提了他也会拒绝,而且我也很需要陪伴,我不是能接受远距离的,关係真的不是有爱就能继续,所以如果你跟他真的不会有结果,你也趁早放下吧。」
  她不是没想过,但梦境好像也没有要放过她,偶尔快遗忘的时候,梦里就又会出现他的身影,怎么可能遗忘呢。其实想想也没什么,过往那些日常想起来是美好的,她仅有的美好之一,她不会忘掉,她依旧觉得遇见是很幸运的,而分开本来就是必经的过程吧。
  所以分开也不能改变她的心意。
  十二点的时候,他们简单吃个午餐,一点就退房离开,他明天要上班,今天要早点回去休息。
  颱风过后的山路并不好行驶,路边满是泥泞和碎石,他们坐在计程车上实在有点害怕。
  「要不是我不能不回去上班,真的要再晚一天回去,太危险了。」
  「医生真的很辛苦。」
  「我现在也第二年了,没有第一年那么苦。刚开始不是时间到了该做的事情做完就可以下班,是一定要等到今天所有的刀开完才可以下班。」
  随口聊了几句就又是一片沉默,这大概就是最后了,这次旅行是宋承安跟李洁容的最后,也是她和邵轩儒的最后,只是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她一样只是邵轩儒人生中的过客。
  「掰掰。」到火车站后,他们说了再见,这次他们说了再见。
  以前没说的这次补上了,但根本没有意义,一样都是再也不见,心却又要被重新掏空。她想起A小调奏鸣曲,是一样的结构,短暂的快乐后又重新回到悲伤里去,他们又要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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