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一分鐘过去,五分鐘过去,风景还是那样的风景。
  「需要我留时间给你?」忽然有男声冒出来,我这一秒惊得朝侧边猛弹,已经够不好用的脑瓜,直接给撞上了水泥墙,我噢出一声,痛得差点飆出眼泪,看见了语气挺尊重人,对我反应大也十分意外的男人。
  「那么紧张?」男人说着,我分辨着,眼前就有高大的身影罩上来。
  随后,我按住伤处的手被一隻更大的手盖住了,他动作自然般替换我的手,跟着摸着抚着衡量下伤情如何,还问我有多痛、撞得力道多大,而我有点怔怔,抬头望向我面前这一位正装男士,他脚上还是那款皮鞋。
  这不是我们相约好週末见面的那一位新朋友吗?
  「看得很清楚?」新朋友的另一隻手在我眼前挥挥,等待我的反应与答覆。
  我还忙忙乱乱又迷迷茫茫,下意识注意到了,便嗯应一声,听到他说,还好,他又问我有没有头晕想吐,可能会脑震盪什么的,我摇了摇头,只感觉到伤处撞得疼外,其他没什么。他问我:「需不需要去医院作检查?」
  我又摇摇头,小小声诚恳跟他说:「谢谢。」
  窗外的风景之后,他撤开手,我们站立片刻,他才问:「怎么说谢谢?我不来不出声,你不是完全不会有事?」他很有反问,并且让人去思索的意味,我却不是太懂,侧脸看看同样望上风景的温予硕。
  我理所应当地回覆他:「你不是故意的。」
  「是说我如果是故意,你会怎么样?」
  被问了,我这回好歹没面对他如老师提问的注视目光,却还是硬用了疼疼的脑瓜想了想,迟迟疑疑吞吞吐吐回道:「自认倒楣?」
  我觉得,这句话肯定是笑话中的笑话。
  「哦。」他应了应,没说什么。我抿住嘴,也不敢再开口了。
  风景还是那样,除来来往往的人不同,基本上是好看的。温予硕的存在感一直伴在我旁侧,我晓得,他过来,可能是想问我小间会议室发生的事,不过他又犹豫着没有问,我这时候也忘记来个电视剧的经典惊讶提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此,安安静静的,也是很好的。
  很近的旁边有我的新朋友,更更挺好的。
  后来,江颖花来找我,说要回去了。离开前,温予硕提醒我,睡觉之前先在家里走上好几圈,确定没有头晕想吐才能安心,然后记得买药抹抹,我感激他的关怀与叮嚀,朝他重重嗯了一声。
  临了,他问我:「週末还见面?」
  「见,见的。」我抿抿唇,又扬扬唇,对他说。
  我们离开客户公司。风景从隔着窗到置身其中,风吹着,太阳晒着,我恍恍像忙里偷间了一番,与路人们擦肩而过,等在换灯号的红灯后,先前还保护着小小鸡邓寄情的我的鸡妈妈江颖花,跟我说了一番话。
  江颖花说谢组长知道我们的遭遇了,不过她让我们忘掉,江颖花还直白转述:「就当你们遇到了一个神经病,当屁一样放掉就行。」话毕,江颖花一脸复杂。
  她还说,谢组长对这专案过分专注,对这当中牵扯的人也是。
  「你今天会遇上这种事,不是你哪里不对,而是你很年轻的时候,就碰上了一个烂人,哦,或者很多很多烂人,所以总归来说,小情情,你只是倒楣,运气太坏。要是我大学的时候,见到这么个烂人,早就给人踢到外太空去。」
  我嗯了一声,接收到了属于江妈妈的安慰与鼓励。
  我们手搭肩,肩并肩,在这午后阳光下和谐友爱,散发出共同进退之精神。
  「不过我还是觉得哪里没连上。」走着走着,江颖花忽然沉吟说。
  「那一位,来会议室搭救的,好像不只是我所知的那一位。」她琢磨又琢磨。
  我听不太懂她意思,关于我的新朋友,我却还是知道的,我对她说:「他,颖花,你见过喔。我在会议室看见他,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也没回想起来,后来他来找我,我才想明白是他。他的照片,你说很英俊帅气,我们捡到了他的手机。」
  说到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有一种自恋般的羞惭和尷尬。
  「小吃摊?」江颖花扬扬眉尾,登时豁然开朗,彷彿拨云见日,想很久想不通的线索总算匯集一起。然后她瞟来一眼,用肩轻撞我,「我当时好像只说『帅』?」
  她打趣完,我乾巴巴笑,闭闭嘴了。
  没有想到江妈妈除口条清晰外也记忆超群,我被逮住了。
  然而,我以为跟温予硕相关的话题已经结束了。
  「难怪嘛,我看商业杂志专访上的人物照时还觉得熟悉。」江颖花又道,脸色变得有点严峻,跟我说:「我不巧听到你和那一位有约──那么,情况就变得有点棘手。」
  我还不清楚她说的棘手在哪里,只知道要赶快回公司上班去,已经没有再忙里偷间的时间了,我和江颖花搭上车,到站下车时她跟我说一句,下班后说。
  接着真正回到了公司,我却也开始为江颖花说的棘手而担忧。
  就这样来到下班,随即,一整个下午蠢蠢欲动的小组同事们,开始揪团,他们问谁之后要一起去运动打球,这时候我还眼巴巴等着江颖花跟我「下班后说」,江颖花问我:「小情情,要不要一起去啊?」
  「打保龄球吗?」我有点疑惑,看向那边揪团的人。
  他们三五个人围绕住当中一位女同事。
  我听到他们声声安抚女同事,说什么,去运动流汗放松身心,而且事有轻重缓急,压力太大反而误事,还有,虽然专案期限缩短了,时间也仍然足够,而听着大家心灵鸡汤的女同事仍旧鬱鬱寡欢,急得快哭了。
  「就是保龄球,他们约去保龄球馆。」江颖花也看向那边,跟我解释:「谢组长不是把一个专案的人手抽掉了嘛?好死不死,那客户忽然赶着要,催人来了。现在大家手边都忙,就算每个人帮一点,急迫感还是在主要负责的人身上。」
  我听明白了。
  就像先前组长限期三天内,让我和江颖花赶资料出来,大家都唏嘘兼同情。
  「那我们不说悄悄话了?」我转向江颖花,她正抱抱胸注视揪团的那方。
  「说啊。」江颖花起先顿了一下,被我逗笑了,开心大笑几声,才又回答我,还特意用悄悄话的方式:「只要不在公司就行,不方便公司中的某一个人听到。」
  后来,我和江颖花还是没跟团,打算去公司附近的小麵店吃晚餐,顺便来个下班后深谈。
  我们和大家道再见,离开前,我不禁停了一下脚步,回头看向还在安慰女同事的大家,他们说说笑笑,脸上笑着,又一团和气,有心平气和的脸,鼓励安抚的脸,然后忽然间,我的眼前,他们都换上另一张齜牙咧嘴与张牙舞爪的面孔。
  我猝不及防,惊吓得流出手汗,抓紧肩包揹带。
  江颖花见我没跟上,问我怎么啦,我说没有事。
  「我就是觉得,不明白。」我回了头,跟上她,我们一起往外走。
  「我在想,到底哪一张,才是他们真正的脸呢?」接着我对江颖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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