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假日结束之后,便要上班了,我和我的男朋友就不方便约会。我点点按按,看着手机的短讯页面,有试用期男朋友持续给我道早,午晚安都有,我差不多习惯了,有时候,甚至会在他快发来的前一刻,注意下手机,期待起来。
  我也会在他问候来那一刻,问候回去。
  「男朋友,还没睡吗?」我问他,发送讯息。
  一秒后,他应:「嗯?还没有。」
  另一天,他跟我午安之后,我问:「午餐吃了吗?」
  「会议进行中。」他回。我立刻停住敲字的手,不好再传了。
  约两秒,他发来:「不说话?嗯?」
  「我怕打扰你。」我眨眨眼,一顿,惊觉自己短讯过去了,不就已经打扰到?我后悔莫及,俯下脸,想拿头滚桌子。半分鐘后,他送来一个表情符号:微笑。
  我抿抿唇,又扬扬唇。就这般,我们互相传短讯,解解先前江颖花所说的相思之苦什么的。我时不时对着手机,一副傻呆呆的,江颖花或许观察到了,有一天,她肩膀轻撞我,展顏一笑,朝我眨眨眼。
  「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唱歌报个到了?」她说。
  我瞬间反应过来,我差点忘了,我和江颖花还有这个约定。
  「颖花,你知道,我是跟谁、谁谈恋、那、那个喔?」我问。
  「小情情,你是忘了我前不久才跟谁谈恋爱话题哦?还分析商业专栏底下,一堆如狼似虎,也想认识某一位对象的女性大眾?」江颖花伸出手指,有条有理。她话落,眼睛一个劲往我这边看,我抿抿唇,很难为情。
  我跟她说了说情况,还有週末与温予硕的约定,到后来的进展,以及试用期。
  「还没有。」我回答了江颖花先前问的,唱歌报个到那个。
  江颖花听了听,本来一脸庆贺,彷彿打算说出我曾作的怪怪的梦那样,分身无数对我说恭喜,这下错愕了,睨着我。她沉吟后道:「有发展也满好嘍。」
  虽然我还不确定,这段试用期能与男朋友温予硕成为什么样子,可就像江颖花说的那样,总比迟滞不前得好,因为,那代表──我正在谈恋爱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恋爱无望了的。
  「颖花,说得对。」我附和点头,用力嗯了又嗯。江颖花在旁边乐呵呵的,顺带揶揄我,还期待我正式脱单,肩搭肩去唱歌报个到。这时候,她的手机铃响了,江颖花拎出来确认来电者,给我投来无言的一眼。
  接听大约两秒,随即结束,江颖花转达道:「谢组长让我们立刻去找她。」
  我们去找谢娜米组长的路上,江颖花悄悄跟我描述谢组长刚刚电话中的语气十分不悦,所以先让我作心理准备,免得我被吓到。
  果不其然,谢娜米组长确实很不高兴,见到我和江颖花了,先是掀起嘴角似笑非笑,讚赏中即是各种反讽:「我底下的职员挺棒啊,到客户公司搞事去了,搞得天崩地裂精彩绝伦,还招客户那边的负责职员来大晚上打到我分机,投诉。」
  听到投诉这字眼,我皱皱眉,眉心一跳。
  随后,如我的坏预兆,谢组长说:「那位姓郑的投诉,你们去解决乾净。」
  「别给我这专案带来任何污点。听明白?」谢组长说毕,扭过头即走,不准底下任何人有没听明白,请求再听一次的机会。我和江颖花目送娉婷窈窕的身影走远,互相对视一眼,眉头都皱了起来。
  我好像再度重回大学时代,跟不肯分手的男朋友郑尚近,又拜託又恳求,非常无助,郑尚近始终不肯松口,等来到谢师宴,他和同班女同学设计好,给我一场难以忘怀的惊天大戏。绝裂是绝裂了,连谈分手都不必,但我也失去很多东西。
  阳光洒落之下,我们回到座位。
  「小情情,你还好?」江颖花观察着我,满是关切与担忧。
  「你曾经说过,就当我在很年轻的时候,遇上烂人,不是我不好。」我停住,又低了声说:「到了职场上再遇到,我还是,还是不知道怎么办好。这回,我不再年轻了,颖花。」我皱皱眉,垂下眼。
  我听着办公室里,江颖花低声说谢娜米组长,让受害者去面对加害者,这不是在害人嘛。她声音很不愉快,还担心我,我很感激江颖花,再次觉得好无助。
  「兵来降挡,水来土掩。」我苦中作乐。
  「要不然,自认倒楣?」我笑呵呵,笑得很丑。
  打开手机的讯息页面,我看着试用期男朋友的,磨磨蹭蹭,还是传送过去。
  「下午你有空吗?我和同事会去你那边。」
  我想了一想,解释得更清楚:「临时有事,而且,好几天没见你了,男朋友。」
  旁边,江颖花跟我商量,需要立刻去处理郑投诉者这件事。
  「解决完事情,我想去找找你。」我点头应江颖花,然后短讯给温予硕。
  发完,我才发觉我眉心一直拢着。我犹豫,又加上一句话,极度卑微地,彷彿大学时代:「可以吗?」
  「你来以后,我去找你?」他回,没让我等太久。
  「我去找你吧,你应该很忙,我就是……」想你了。我想着,手误触发送,眼见已无可挽回,我更不好意思收回短讯,我两手赶忙敲敲碰碰:「下午见。」
  「我先试试打通电话。」江颖花跟我说。
  因为现在是午休时间,客户公司理所应当也是,打扰人很不好,但事情紧急。
  「对方说郑先生没在。」她蹙起眉,掛下电话,「午休之后我再打。先午睡。」
  午睡我没有睡得很好,一直在梦中被黑雾追:「邓寄情,我让你去便利商店买冰,你居然给我挑这什么廉价货,你当我什么都吃是吧!去,给我买最贵的来!」
  我瞬间惊醒,醒来后再也不敢睡了,害怕会又想到过去,郑尚近天天让我跑腿,他一不满意就骂我没有用的那些时光。
  午休结束,同事打开了办公室电灯,江颖花也醒来,拨电话过去,跟郑投诉者约时间,结果打三次都没找到人,我看她冷冷笑着,我跟她说,还是我试试吧。
  「郑尚近是故意的。」我对江颖花说明,手上拨起号码。
  被我称之为郑王八臭蛤蟆的郑尚近支使了那么些年,他爱称王的怪属性,我还是明白的。果然我一打过去,郑投诉者就接了,还哼哼说让我在小会议室等,我努力不让声音颤抖,放下了话筒。
  「这郑先生,真的哪里很不对哦!」江颖花道。
  「颖花,你有什么对策吗?」我紧张地问她。
  「路上想。」她停了停,才回。
  我和江颖花出发,为了达成谢娜米组长的将投诉解决乾净,跑了这趟外勤。
  可是我们深知,这场投诉本就很没道理,解决什么的也根本存在衝突,所以到时,会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于是,事情发生了,我和江颖花被郑尚近晾在小会议室,乾等又乾等。
  「我出去问问。」江颖花离开小间会议室,两分鐘后回来,没有说话。
  「是想试试我的无敌花铁拳?」江颖花拗拗手指头,难得一脸凌厉与杀气。
  起初,我抓了抓椅子,渐渐地,或许以前经歷得太多,听着好姊妹的话,我变得木然又放空,游离世界之外。一如过去,这个世界与我毫不相关,反正求助还拜託什么的,都不会有人听,解释甚至反驳、挣扎什么的,也不管用,我就是,只配天天夜里躲着哭。
  「我想想。」江颖花道。
  她冷静又冷静,运用了最大的镇定在想办法,她似乎想出什么,跟我说,她去找找那位与我们接洽专案的负责女职员。我嗯了声,她气势放出,离去了。
  小间会议室没其他人了,安安静静。
  在这种未知下,我不禁紧握手机,打开页面,看着与温予硕的已读讯息,来求得那么一点安心。接着,我敏感地听到有不急不徐的皮鞋嗒声在靠近,我莫名感到亲切与熟悉,扬了扬眸,眼睛正好向着门口,门被轻敲,然后被推开来。
  一张沉着的眼对视上来,温予硕本来是一贯严正的神色,在扫视空阔无第二人的小会议室后,挑了挑眉,感到这情状有一些荒谬。
  「怎么?」他颇有气场,似是自然而然,问了问我。
  我抿抿唇,才回答他──我的试用期男朋友:「等人。」
  「不是你们有商谈?」他说。
  我极慢地摇了摇头,跟他解释:「专案的部分,我们还在处理,而且也定好下一次的时间,今天不是。」我脑子慢,在想怎么说,他问:那你们为什么而来?
  忽然有一点心神荡漾,这一刻,听他这般问,我竟然想回答他:为了见你啊。
  他现在看着我,说不定发现到,我眼里满满都是他,等我有点察觉过来,收了收这番神情,才注意到温予硕不知道什么时候稳步走进来了,停站在我面前,让人有安心感的大大厚实的手,手指头就捏捏我下巴,又轻轻碰了碰我脸颊,被他这样碰,我忍不住依然仰着脸,看他,我扬扬唇笑了。
  「有需要帮忙?」他低沉沉的嗓音问我。
  我看出他眼里的真诚与帮助。
  首先,我好感谢他,然后,就什么话都没能说。我没有对策,我沉默下来,忽然想到前不久在这小间会议室里,我和他约会途中来到这边,我瞅他那样专注工作着。我瞬间生出一个念头,我也想向男朋友学习。
  「我不确定该怎么办,但我觉得我没有做错,这这种时候,我该怎么讲?」
  半晌,他或许肯定了我的认真,回答我:「说你想说,既定的事实。」
  我学生样乖乖地听了,我仔细想一想,对他说:「我、我试试。」
  「到时候郑尚近过来,我和江颖花可能会跟他就投诉的事『讨论』一番,请你,帮我录个音,备分。」话毕,我跟他说了组长让我们来解决郑尚近投诉的事,之后我想到,才询问他:「你有时间,能在场吗?」
  「还有投诉这件事?」他很是没有意料到,语气带着些冷辣。
  我回答他:我们组长是直接在大晚上接到电话,除打电话的郑尚近本人和接电话的谢组长,其他人大概很难知情。
  「我也是,组长把我们叫去,我才──」我应,没接着说。
  温予硕似是思考了一下,肯定陈述道:「或许有其他解决的方法?」
  我扬着脸想继续听,门忽然被用力推开撞上墙,震耳欲聋砰地一声,我吓得转头,门口出现一张可怕的脸,像是我恶梦之中,黑黑的雾和它的血盆大口,郑尚近有点惊到,因为有一个不该在的人在场,随即,他盯向不速之客。
  「喂!邓寄情,我是让你来呼朋引伴,找帮手和打手对付我的啊!」他叫。
  「叉!」他一张气急败坏的嘴脸。
  我手先摸了摸手机,悄悄按下录音,侧脸微瞥向温予硕,也看到他大方到不惧谁的动作,手伸进外套内袋,大概对手机点点按按了什么。
  「你来干什么!」郑尚近没礼貌地伸直臂指向温予硕,一副幼稚小学生模样。
  「公证人。」温予硕站得严正直挺,高大的他,更是巍然不动、稳若泰山。
  郑尚近一听,气得脸和鼻子都歪了。
  因为我的试用期男朋友这么一说,很明显指向郑尚近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所以为防万一,才需要第三方的人在场,亲耳听听,以作确认。
  温予硕看向我,我见到他眼底的询问:问我准备好了吗?
  我抿住唇,手放在腿侧,紧紧捏握住,把不安先藏起来,再微微点了头。
  「开始了。」温予硕对郑尚近道,有股下命令的意味,颇具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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