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部门经理办公室陷入寂静。
我颓着身体,没说话,我男朋友无声片刻,才沉沉且郑重地开口:「抱歉。」
他有些冷厉,神情严峻,真诚跟我道歉,也对这影片千倍万倍地不高兴。
「男朋友,没有错。」我低了低声,闷闷的,或许我都快听不到了。
「我跟郑尚近有大学同学的关係,调查到他,会关联到我,也没什么的。」我说了说,垂垂头,比起鬱鬱寡欢要更无力颓丧。虽然先前温予硕对我说过,关于工作上合作的案例,敌对公司散布不实传言,他并没有直接信。我听了,其实是松口气的,可我仍旧希望,男朋友不知道我的过去。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吗?我抿抿唇绝望地想。
「这影片,是要拿来处置郑尚近,还有放郑尚近进来的何……对吧?那,你看吧。」我嚅嚅说,感觉有点撑不住哽咽。我没敢把何董直接说出来,隔墙有耳怎么办?温予硕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很有温经理的气场,他望向我。
「我们不看。」他决定道,手指头操纵滑鼠指标,移向关闭。
「男朋友,看吧!」我急急忙忙按住他的手腕,眼眶热热,微扬起脸回视他。
「你总是要看这影片的,那在我面前放,我还能看到你的表情。」我委屈地说了说,诚实坦白着,可没敢乾脆表示,是为了确定他生不生气、高不高兴,「这样,我就不用战战兢兢。」
「就不用等着……」惊怕地等着男友跟我说分手,就像我那一位小组女同事。
「好吗?看吧,拜託──」我大概把我一生的厚脸皮都用上了,我呜咽地扒他手背,脸颊都抵上去,终于感觉我哪里怪怪的了,「我想确定,你知道了这个,我大学谢师宴的事,你还,会不会喜欢我?会不会,后悔喜欢我?好吗?男朋友。」
温予硕厚实的手覆上我的脸,我觉得温暖又安心。
我拉了拉他的手,反过来安慰他:「我是铁打的──不是。」
「我是,喜欢哆啦A梦跟皮卡丘的神奇的邓寄情,我借用他们的百宝袋和十万伏特,把我包起来,坏人都不准靠近。」我停了停,不晓得说了什么,恍思几秒,再扬起嘴角,跟很近的男朋友说:「我等你看完,男朋友。」
话落,我站起来,我觉得头有点疼,我扶了一下额角,醉晕晕,拉开距离,杵在墙角里。
「去哪?」温予硕问我。
「我躲一下画面和音量。」我说完,就地蹲下,抱头抱耳,准备就绪。
接着,我没敢望向办公桌后,所以不清楚温予硕什么反应,直到我等候,馀光不小心撇了过去,看到电脑萤幕确实闪过影片的光,正在播放,而且,办公椅上严正又高大的我的男朋友,连着耳机,我听不到半点声音。
我远远又视线散散地对着,因为高度与角度,画面不算清晰。
可经歷了谢师宴当日的我来说,不必看清也能知道──
「你还不说!你认错啊!说啊,说啊!」永无止尽的逼问与尖锐的叫喊,就这般出现在我面前,我慌张,不明白这大阵仗,是发生什么事。前一阵子,在大学教室与走廊上,我也是被那样质疑,然后被同样这几名交情好的同学问过的。
我太不明就里,满脑子与先前的澄清一样,可他们都不信,我开不了口了。
「你以为你不开口,你就还是那个好学生?你想多了吧。所以说啊,认错啊。」
他们齐声喊:「邓寄情!」
我衝口而出:「我不是因为作了不敢承认,才不开口的,我、我是──」
「我真没想到,你品性这么不端正。」一位女同学忽然说,我震怔住,哑了口。这人,是我大学时代关係最好的女同学,前几天她在教室外也问过我,我解释过、自证过,她后来没再开口,我以为她是勉强相信我了。
「你、你是这么想的吗?」我笑了笑,脸苦苦的。
「你们对质都不会对质,我站得很累好吧!」领着数名同学的郑尚近已经杵一旁良久,这会忍不住不耐烦地开口。他神气着,看似无聊打哈欠,眼中又净是称王属性,等着什么之后有趣的一般。
「邓寄情,你有男朋友还去勾搭别的男生。」我那位关係最好的同学继续跟我说,平日里她开朗又温和,此刻眼神凌厉,「重点是,你敢作不敢当,把过错推到你男朋友郑尚近身上。没错?」
我听不懂她说什么,我冤枉,我摇了摇头:「我没有。」
「你还四处造谣郑尚近跟很多女生曖昧不清,好欺骗大家。」她道。
「邓寄情,你是不是以为大家都傻啊?」她质问我,表情很不好。
我张张嘴,不知道能应什么,我能说的都说了,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说。
「没错,所以我才带了这些……证人来。」郑尚近插话,一副他很棒,所以就该受四方追捧的模样,「谢师宴这一天,也是我要跟邓寄情你画清界线的日子。」他直伸手臂,没礼貌地用食指指我。
「你男朋友郑尚近对你这么好──」我那一位吴姓的好同学又说,叹息一声。
「你竟然为了认识更有利用价值的男生,就拋弃男朋友郑尚近。」
「他一再给你机会,都没对同学们说,就想等着你回头,你还恩将仇报。」
她指责我。往日,我们同学情谊,会一起聊课业、聊将来可以出发的旅行,或许期待、快乐着,有时候与我有矛盾与口角,但总是好声好气,很和气,也曾安慰和鼓励过我。此时,她投过来的目光像刀,狠狠刺伤我──
「邓寄情,你这张纯良无欺的脸,真是噁心得要命。」她道。
我早就站得不稳的双脚,瞬间踉蹌,我看不见我自己的表情,或许很不敢置信,或许我睁圆了眼,想不到会从我最好的同学嘴里听到,这样可怕的话。
我捂住我的脸,急切着,我无所适从。
「那些话,那些,我利用有价值的男生什么的、什么拋弃男朋友,还有恩将仇报、四处造谣郑尚近不好的话,我都、我都没作,我什么都没有作,你为什么,相信了呢?」我不理解,我抓着我「纯良无欺」令她噁心得要命的脸,低叫着。
可我不敢丧失冷静,我拼命深呼吸,我需要讲清楚。
「是谁告诉你的呢?」我问她。
「是郑、郑尚近告诉你的吗?」我看了一眼旁边作壁上观的郑尚近,问她。
「啥鬼!」郑尚近一被点名,就一副不背锅状,「你自己作的事,还赖我!」
他贼喊抓贼的嫌弃表情,我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所以,不是你吗?郑尚近?那今天这阵仗,也……也不是你吗?」我问他。
「这几个人是我找来的啊,为了揭穿邓寄情你的『罪行』,让其他同学认清你的为人!不然我干啥花一堆时间搞这事,总不能你四处造谣我,搞坏我名声是吧!」郑尚近哼了哼声。而我满脑子都是:郑王八,到底为什么那样──
我问不到答案,我不明白为什么,郑尚近时常让我跑腿、让我结账、说我没有用、这不对那不对的,郑尚近明明都清楚,我除了上课前、放学后,就没有不被他叫过来叫过去,哪里有时间动手脚,或与别的男生往来什么的。
「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啊,是你先四处造谣,毁掉你男朋友郑尚近,讲讲道理。」
吴同学说,甚至在我深究,郑尚近为什么作这些的时候,她露出鄙夷的嘴脸。
「我们说的是实情,你这回声名狼籍,是你自己造下的孽,不是我们害你。」
「这都是为了替你男朋友郑尚近讨公道!」她大声喊道,一身凛然正气。
「我没作,我也没害人。」我摇了摇头,又摇摇头。
她旁边几个我也熟识的同学们,这时候附和起来,话语一个比一个尖锐。
「你这噁心的人!」
「装什么天真良善!」
「勾三搭四不检点!」
「给你脸不要脸啊!」
他们每一张脸都张牙舞爪,说着自詡正义,对我来说,却是最恶毒的话语。
我綣缩起来,浑身发抖,看到郑尚近一副胜利的神气笑模样,我搞不懂。而场面已经是异口同声,群情激愤。
「你还不说!你认错啊!说啊,说啊!」
「认错!说啊!
「说──」他们反覆又反覆,重覆又重覆,他们可怕的神情看着我,然后等着我,他们拼命让我开口,却不听我的澄清与表明,他们就是要我说出,他们想听的。最后,我掉头逃跑了,这一生中唯有的谢师宴,就这么没了。
还如此难忘。
那一刻,我生出某个念头:我想找一个静静的地方,躲着,待着,不必开口。
我眼前一片模糊,我对着温予硕办公室的地板,傻傻地发着呆。驀然,有一股轻微的力道把我的头扳抬起来,我望进温予硕那双包容又心疼的眼,我感觉安下了心,他并没有生我的气,我扬扬嘴角,问问他:「看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