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真的是从大学毕业以后就没见了。」吴净玉一脸怀念。
  即使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我却还能记得大学校园教室,我们很要好的样子。
  那时候,她走过来对我说:「从今往后,我就是寄情的好朋友了。」
  「这个考试成绩啊,当参考就算了,你看,我也考得一蹋糊涂,所以考『完』才是重点啊。下课之后,我们一起去吃碗冰,换换心情。」我们也曾相约出去。
  「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下回我们可以结伴,壮壮胆,去场女生的环岛旅行。」她跟我畅谈未来,我微笑嗯应,我们和新加入的女生们聊天,彷彿下一刻就能拋开学业,来一场女生们青涩又靚丽的小旅行。
  我坐到吴净玉对面的椅子上,是郑尚近刻意空出来的。
  两张桌子三个人,桌间静了又静,郑尚近最是没有耐性,他先发声了。
  「干啥不说话?」
  「寄情,点什么饮料?」吴净玉笑得依然很和善,「这里有饮料单。」
  「我不喝了。」我推开饮料单,「时间已经很晚,不适合再喝。」
  「对,寄情你每每会在意身材,现在是不能吃喝了。」她说。
  听到她怀念的语气,我沉默无声,也没像大学时那样跟她重申:我消化不好。
  「邓寄情这种的,还怕肥啊?」郑尚近不可置信,在邻桌就肆无忌惮狂笑。
  吴净玉也笑,还说以前大学的时候,劝过我即时行乐,反正还在读书,拥有青春可以消耗,出社会工作再节制就好,讲得有如过去那一段美好的聊天岁月。
  我听着,漠然着,脸上却应该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
  郑尚近也没对我的事有什么好奇,丢了饮料单到我桌上,点单要热拿铁。
  「你的手不是好好的吗?」我没看郑尚近,对他说。
  意思是点单请自便,别像大学时一样差遣我。
  就当作我迟来的大胆吧。
  「邓寄情,你皮痒了是吧?」郑尚近扳过身,一脸张牙舞爪。
  吴净玉说她去帮忙点,依然笑得无懈可击,起身拿了饮料单就走,再回来时,热咖啡与她的那一杯上桌了,然后端庄地坐下来,视线没移开我分毫。而我看着她这一张脸,谢师宴那一幕登时汹涌浮现──那是带着不屑,说着恶毒话的脸。
  「我真没想到,你品性这么不端正。」
  「你有男朋友还去勾搭别的男生。重点是,你敢作不敢当,把过错推到你男朋友郑尚近身上。你还四处造谣郑尚近跟很多女生曖昧不清,好欺骗大家。邓寄情,你是不是以为大家都傻啊?」
  「你男朋友郑尚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为了认识更有利用价值的男生,就拋弃他。他一再给你机会,都没对同学们说,就想等着你回头,你还恩将仇报。」
  「你这张纯良无欺的脸,真是噁心得要命。」她道,满脸正义,为讨公道。
  望着想着,我渐渐恍惚了,时光错置。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吴净玉,是多年后的还是大学谢师宴我最惨痛的那天的?
  那邀约我毕业后一起旅行的吴净玉,又是不是她?
  到底哪一张才是她真实的面孔?我发现我分辨不出来了。
  「郑尚近,你那杯咖啡我请,慢慢喝。」吴净玉对郑尚近说。郑尚近满意了。
  「你不说有话要跟邓寄情说?大学时代怎样那样啊,是吧。」他喝了一口,神情颇为暗示。我总觉得是有什么不好的,我想立刻走人,我手紧紧抓住确定好有快速拨号的温予硕与江颖花,拉起肩包就要起身。
  「寄情。」吴净玉犹豫一下,「我想说,你能不能原谅我?」
  「你说个啥?」郑尚近震愕喊叫。
  「我今天看见你,你没什么变,满好的啊。」她似庆幸似惭愧,「过去是我年轻,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误会你了,还在谢师宴上对你说很多不好听的话,你原谅我,既往不究,寄情。」
  我眉眼微动之后蹙眉了。
  「我是拉你出来说这个?」郑尚近不高兴,幼稚小学生状没礼貌指着人:「吴净玉!我是让你说,大学的时候,大家对她摇摇头,不论邓寄情说什么,全是一堆废话,很没有用,你们不还赞同我?你现在是在说啥!」
  郑尚近正被严重挑衅,满面不解,叫得脸红脖子粗。
  「郑尚近,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吴净玉像怜悯孩子一样地叹息。「你也长大了,你也出社会了,为什么还跟过去一样,当大家好骗,把同学们全当作傻子,跟我们说一些,害我们误会寄情的谎话。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
  「啊?」郑尚近傻眼,比之前的不解要更错愕。
  「有没有搞错!」他气得爆跳如雷,霍然站起来,「谢师宴是你──」
  他面对着一脸慈和却责备他的吴净玉,吴净玉抢话:「你需要跟寄情道歉。」
  「我?我道歉?」郑尚近脸色铁青,指着吴净玉的手因气愤抖了抖,「就算真要道歉啥,那也不该是我好吧!谢师宴那一堆是你安──」
  「郑尚近,你还想再像谢师宴那次一样,强词夺理来欺骗我?」吴净玉一张比大学时更成熟细緻的脸,此刻扭曲成了另一张正义的面容,转而对我说:「寄情,我是真的误会你了,所以郑尚近说约你出来的时候,我答应。你能原谅我?」
  我捏住的手动了动,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以后再说吧。」我低声道,「何况,在原谅前,不应该先给我一句道歉吗?」
  「我会补偿你,寄情。」她盈盈笑,「费用我来出,看你想去哪走走逛逛。」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态度落落大方,反省又慷慨,这是此刻的吴净玉。
  我表示我不需要,我要回家了。
  郑尚近先前被吴净玉逼得哼哼不想说话,等到吴净玉说是郑尚近把她邀出来跟我见面,让她有机会补偿我,所以郑尚近的费用她也出。可以蹭免费的郑尚近哼哼,表情才好看一点,脸上作勉勉强强状。
  「邓寄情,走!」他吆喝着,神情春风得意。「你不要扫兴好吧!」
  最后出钱的人拉不得回家的我,跟着一个蹭免费的郑尚近。
  到了领路的吴净玉的目的地,我抬起头,对着这不停旋转的炫丽彩灯怔忡了好半晌,震耳欲聋的乐声再一次震撼到我,处处是人,四周满是不自在。
  「不用补偿!」我对还没放开我手的吴净玉说,在巨大的乐声中放大声量。
  「夜店……也就勉勉强强。」郑尚近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东瞧西望,什么都新鲜,却硬是满面就那样啊也不摆出什么好奇的脸色来。
  「寄情,来跳舞啊。」吴净玉满面笑容,热衷于补偿,「我知道你喜欢,只是现在时间很晚,我们没办法多待,大概两小时,之后我喊你走啊。赶紧享受囉。」
  我想走,她却又抓住我的手。
  「不给我机会补偿,我会再找其他天,寄情。」她说。
  我不想多跟她纠缠,放弃离开了。她随即对着我笑了。
  又是尷尬不自在的时光,我缩紧身体去寻找空位,避开与旁人碰触,却仍是摩肩擦踵,时不时被人冷冷看一眼,或是被踩一脚、推一把。甚至这个时间正进行什么活动,主持人大声喊,眾人吼声附和非常兴奋,气氛嗨翻全场,有如暴动。
  我摸出手机,除了手指头触碰萤幕,四肢几乎不敢乱动。
  「在家了吗?」我发短讯给我的男朋友。
  这种时刻,我忽然好想跟他说说话。
  「还没睡?」温予硕回覆我。
  「人还在外面。」我送出:「郑尚近约我一个大学同学出来,现在在夜店。」我想了想,把没办法立刻走掉的原因写出来:「两个小时解放之后我立刻回家。」
  「你那大学同学应该拦不住我?我开车去接你,邓宝贝,还能撑?」
  我忍不住扬了扬笑,嘟囔着嗯一声,「车开慢一点,注意安全。」
  相隔几秒,我又送出一行字,非常真诚地:「我等你来接我,男朋友。」
  结束对话前,我打开地图搜寻这家夜店的位置,再短讯给温予硕,就等着了。
  等的时候,我不由得抿住嘴,开始发呆,尤其想到我是在等男朋友就平静了。
  「来,跟着嗨!」忽然主持人夹在电子乐中大喊。
  坐我旁边的人一激动一挥手,立刻撞到我臂膀,对方没有道歉,而我侧过身更蜷向椅背了,整个人像贴在椅子上,或者化身为无生命的椅子,丝毫不似人。
  「喂!邓寄情,你这小媳妇模样给谁看啊?」郑尚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不可置信瞠着眼,语气奇奇怪怪,「你以前是这样?大学迎新人也多啊,你──」
  「你是在扮不正常是吧?」他一副后知后觉,鼻孔朝天哼气,「你装啥装!」
  「我就说。大学那时候,我没亏待你好吧,我亏待女朋友干啥,是你自己作啥都没用,难道还不让我说啦?」他反反覆覆,时而澄清时而怪罪,时而神情诡异。「这跟公司养员工同一个说法是吧。」
  「员工没本事,公司当然不可能夸奖人,公司说要省钱,让所有员工中午关电脑省电费,大家也只能遵守啦是吧?哈,邓寄情,是吧?」
  「怎样啦?你什么时候变哑巴咧?」两分鐘后他说。
  「我拿你上课笔记,这也没啥大不了是吧,我从同学那赚来的钱也就小几十块,你不是连这都要跟我抢?还有,你那不就有笔记的备分?我处置掉我这份又怎样啦?你还有啥毛病来反过来问我干啥丢掉?你脑子烧坏?还来跟我装。」
  「借你房子住哪不行?你不还有你老家可以回去?你自己偏要留下来睡沙发,这不关我事是吧!」
  郑尚近叨不停,还有一堆要抱怨兼捍卫尊严似的。
  我愈听愈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都被留职停薪了!你也爽够了啊是──」他不满哼哼,话却没说完。
  现场忽然出现大场面,有人尖叫有人高声呼喊附和主持人,更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乍起,我本来拿着的手机被旁人擦撞掉,一下子滑向几人脚边又被踢,我忙起来蹲低去追,时刻注意周遭人的动向趁机伸手。
  「你不要命啦?」郑尚近吓得大叫。
  我只是想着,我要有手机才能跟男朋友联络。
  而且距离我发夜店位置过去还没有多久,他如果没找到可能要再传短讯来。
  这么考虑着,在人群当中惊险又弃而不捨着,我莫名地好想男朋友。
  「不、不好意思!」我边大喊,期望人们注意到,我紧追着手机不放,终于捡起来那刻我松一口气,急忙起身撤退,可是四周的人们欢呼与吹口哨声霎时响起,往来互动的大场面还没有结束,甚至迎来了第二波。
  「你、你──」郑尚近还在那惊惶地鬼吼鬼叫。
  我抱住头,没来得及起身,以为避不开会很惨的。
  「邓宝贝。」熟悉的嗓音离我很近,他一双有力的臂膀环抱住我紧紧护着我,又用他高大宽阔的身躯快速把我扶起来,我怔了怔,想不到男朋友竟然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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