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之岛
一夜无事,队员们养精蓄锐,士气高昂。一行人简单地吃完早餐,便朝着目的地进发。因为岸边的岩壁非常陡峭,他们还是得走在冰上。不过知道冰下海水的深度不足以容纳一隻克拉肯,队员们心里都很踏实。
再加上相比于一望无际的冰面,现在有岛上的山脊作为参照物,走不到头的绝望感也消失了。原本堪称地狱行军的路程,变成了极地徒步旅行。危险归危险,队员们心中的压力截然不同。
一路上天色浑黑,不知从何时开始,白天与黑夜的区别微乎其微,凯尔他们仅靠着手錶上的时间维持活动与睡眠的週期。到了第三个活动週期的下半段,凯尔看见陡峭的山壁之间,出现一条宽广的冰河。河口两岸是狭窄的平原。平原上隐隐约约有几栋楼房。
久违地看见文明的痕跡,队员们兴奋地互相打气。依照黑云日之前的地图,这里是以前採煤矿的小镇。从这里沿着河谷往内陆走,就能抵达目的地。
从坚硬的冰面踏上有着些微弹性的冻土,差别虽然不大,队员们心里的重负暂时放了下来。莫阿拍拍手让大家原地休息。基利安放下手中沉重的背包,妮亚伸了伸懒腰,霍琳则原地坐下,揉捏自己的小腿。
就在凯尔一如既往地生炉火的时候,霍琳发出一声惊叫。数道手电筒的光线瞬间照向霍琳。凯尔看见霍琳跪在地上,她双眼圆睁,双手在地上摸索,神情极度紧张。
莫阿小心地探问:「怎么了?霍琳小姐?」
「草⋯⋯这里有草!」
霍琳脱下手套,她用手指触摸细长的叶片。为了看清叶子的型态,她的鼻子几乎贴上了地面。
莫阿并不理解眼前的状况,她皱起眉头,问:「在冻土上长个草有什么特别?」
「这可是植物呀!」霍琳激动地挥动手臂。她的嘴角不可控制地上扬。她说:「植物生长需要光。现在是北极圈的永昼,即使如此,我们一丝阳光都没有见到。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生长,它光合作用的效率一定不同凡响,甚至可能有共生的菌群,不对,是突变成异营生物了吗?」
霍琳话越说越快,也越说越小声,最后她摀着嘴巴开始自言自语。她的双眼涣散,失了魂似地碎念。
「好可怕,好像中邪了。」妮亚站到霍琳面前挥手,霍琳一点反应都没有。
突然,霍琳直立起来。她走到凯尔身边,一把扯开装有补给的背包。霍琳取出军粮,打开最外面的夹链袋,将内容物全部倒出来。
凯尔想要抱怨,却又不敢。他慌忙地捡起乾粮和软罐头,问:「霍琳小姐,你在干什么?」
「我要带一些样本回去研究。」碰到地上的杂草之后,霍琳换一个人似地,完全不管他人死活。她将凯尔背包里的东西全部甩到一旁。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霍琳向凯尔伸手,说:「铲子,给我铲子。」
基利安对霍琳态度的转变感到诧异。看到凯尔被欺负,基利安也不高兴。他解下腰带上的小刀,丢到霍琳脚边,说:「你就用这个凑合一下。」
霍琳没有接收到基利安不满的情绪,事实上,她可能根本没有注意到基利安在跟她说话。她看都没有看基利安一眼,弯腰捡起小刀,就走到一旁,跪在地上开始掘土。
基利安向凯尔耸耸肩,帮凯尔捡散落一地的物资。
冻土十分坚硬,霍琳没办法直接凿开。于是她右手握着小刀,左手按着小刀尾端,将小刀抵在腹部,依靠全身的重量,将小刀按入土里。霍琳在一株草四面的冻土上各划一刀,最后才把草连根带土挖出来。
霍琳将植株举到眼前端详。淡绿色植株的叶片上杂有红色与白色的斑点。霍琳注意到,她手里植株的叶片尖端好像被磨断一样,并不完整。霍琳放下植株,望向四週,发现四週的草丛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磨损痕跡。霍琳感到有点困惑,不过她并没有多想。霍琳找了一个完整的植株,将它从土里铲出来之后,小心翼翼地放入夹链袋。一时之间找不到笔,她用小刀在袋子上刮出浅浅的划痕,为样本标上时间与地点。
完成取样之后,霍琳珍重地将样本抱在怀里。很久没有专注在一件事情上了,霍琳看向四周荒芜的平原和漆黑陡峭的山峰,她顿时感到有些迷茫。这时,有个女人她在身后喊声。
霍琳转头看去,那女人穿着黄色的军用大衣。她鼻子上遍佈的雀斑,衬着红润的皮肤更加白皙。那双深褐色的眼瞳,看上去有些担忧,又充满关怀。
眼前的场景是那样的陌生,霍琳无法理解她身处此处的意义,她甚至想不起眼前女人的名字。
「霍琳小姐,我们要吃饭了。你还好吗⋯⋯安?」
听到自己的名字,霍琳这才想起她抵达瑞典边境的基地、跨过冻结的海洋,并且来到世界尽头的全部经过。然后她想起前途未卜的任务;她想起抵达目的地后还有艰困的回程;她也想起,任务结束之后,她又得回到那个狭窄的、杂乱的,无人的实验室。
她想起那股深深的绝望感。
霍琳紧咬着牙,却忍不住泪水。她赶在女人开口关心之前擦乾眼泪。霍琳挤出笑容,对女人挥挥手。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激动。谢谢你来叫我,妮亚。」
霍琳回到营地之后,她尷尬地询问该把小刀还给谁,被基利安一顿吐槽。她看到凯尔怨懟的表情,意识到先前的行为非常失礼,合着掌向凯尔道歉,顺便从口袋掏出几颗泡过海水的糖果赔罪。
吃完晚餐,队员们前往附近的建筑群探查。在和克拉肯的战斗过程中,他们丢失了帐篷和睡袋。如果能在这里找到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即使破旧不堪,也比露宿要好。抱持着好好睡一觉的期待,队员们各个干劲十足。
这里的房屋大门大多冻得严严实实。莫阿擦除窗户上的霜雪,她看见屋里傢俱齐整,就好像房屋主人今天早上才出门上班。十几年来的风雪将这里的时间冰冻在黑云升起的那一天。
无差别的核打击并没有触及斯瓦尔巴群岛。当时通讯无预警中断,来自本土的航班和补给货船迟迟没有抵达。霍琳无法想像,突然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岛民,吃着一天少过一天的食物,望着茫茫大海,在生命的最后,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队员们最后随意地找了一栋一层楼的小屋过夜。基利安用枪托将门锁砸开。门后传来一股冰冷的仓库味道。门窗密封得很好,屋里并没有什么灰尘。他们半掩窗户通风。凯尔升起炉火,加上六人的体温,室内温度很快就上升到舒适的区间。
身处象徵文明的避风港,让霍琳心里感到踏实。她很快就昏昏睡去。
梦里,她回到了那个阴暗的实验室。她机械般地配置溶液,日復一日地纪录观察日志,直到实验的最后一天写下失败报告,然后从头再来一次。
在霍琳将实验体拋进焚化炉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看去,霍琳惊讶地发现,妮亚身披白色实验服。妮亚一边用中指推着和她完全不相称的书呆子眼镜,一边对自己发明的偽科学理论侃侃而谈。这时,基利安走过来吐槽。他壮硕的胸肌几乎撑开了白色衬衫的扣子。身后莫阿戴着实验护目镜,左手拿着锥形瓶,右手拿着微量滴管,大声吆喝要两人安静。
更让霍琳惊喜的是,凯尔也出现了。他作为实习生,正气喘吁吁地搬着实验器材。凯尔手里堆叠的烧杯摇摇晃晃,最终凯尔脚底一滑,玻璃器皿如天女散花。霍琳飞扑抢救器材。
在烧杯跌落地面的前一刻,霍琳睁开眼睛。
眼前酒精灯昏暗的火光微微摇晃,四周鼾声此起彼伏。霍琳撑起上身,揉揉眼睛。她看着身边的队员,叹一口气。霍琳很高兴她能和队员们相遇,不过想到完成任务之后要和他们分别,就有些伤感。
醒来之后就睡不着了,霍琳打算和守夜的基利安聊天。刚爬起来,霍琳就注意到基利安身后的窗户有些异样。她定睛一看,头皮一阵发麻。
窗户通风的那一条缝里,有一颗圆睁的眼睛,直直地瞪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