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眼中的人
嘟铃铃──
手机闹铃一如既往地准时响起,我皱起眉头,从被窝中伸出手探向声源,却在摸索之间发现一些违和之处。首先,我床铺的味道不是这样;再者,我的床没这么小;三,我的窗户被层层叠在地上的东西遮住,根本不会这么亮;四,我旁边有人,我听见不属于我的呼吸声。
我吓得从床上坐起,一眼就认出这是夏日阳的房间。这么一想,昨晚的事便雪崩似地佔领脑海。我怔征地低头,先是看见自己身上套了件不属于我的宽松T恤和短裤,再瞥见一隻搁在我下腹的手,那手指正逗弄般兜兜按压我的肚皮。
──他醒了。
还不敢贸然看向他,我故作不知情地侧身探向地板,从西裤口袋中掏出手机按掉闹铃,接着环顾起没用遮光窗帘,导致旭日尽情洒进的房间。这份明亮在无形中烘托了那股飘扬空中的乾爽味,我不禁闻了又闻,却惊觉其中掺有一些没完全退去的麝香。
我的身体僵了下,立刻扫视夏日阳的生活用品以转移注意力。他的东西意外地朴实,大多走大地色系或灰黑系列,就连书架上每本厚厚的书背都同样单调,唯独一个抢眼的小玩意例外──一个掛在他背包上的七彩雨伞吊饰。
起初我觉得俗气,再多瞄一会儿后发觉眼熟,半晌才想起我认得这东西,不,是我也有一个,夏日阳在今年过年时送的。
不光是送礼,我一併记起那之后我送的「回礼」,以及沿着时间轴流转至此刻的过程。
──小媳妇对我似乎从未抱持恶意过,是我总偏颇地扭曲他的每道眼神和言论。他朝我吼,冷眼相对,我以为他针对的是我的无能和软弱。但也许,他针对的其实是我没试着相信他,以及他说的话。
灿灿的太阳光让我感到强烈的羞愧,我急着逃离,便匆匆拨开他放在我身上的手起身下床。
「要出门了?」夏日阳有点哑的低嗓比任何时候都还具有磁性,我忍不住偷偷朝他瞥了眼。
他柔软的发梢有睡乱的痕跡却显得瀟洒,长长的凤眸半瞇,似还流连在梦境,双唇浅浅扬起,发出几声舒展般的呢喃,无一不让那股慵懒的氛围变得越发迷人。
「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他跟着坐起,随手从床头取来眼镜戴上,瞬间带出一种绅士气质。
他毫不掩饰地打量我,笑容越来越意有所指。我被看得不自在,赶紧转身回收我的衣物和公事包。没看到便当,但我直觉能在厨房找到已经洗乾净的盒子。「有,反正……你继续睡吧,我只是忘了关闹鐘设定。」虽然不必再假装出门上班,我仍难以坦然面对。
「那你中午能来我学校吗?可以用我的学生优惠吃学餐,晚上有体力活,我得确保我的助手吃饱。」夏日阳并没躺下,反倒下床收拾起床铺,故意不理会我投去的震惊目光。
「什么体力活?」我马上联想到昨夜,这么快就要来第二次吗?我紧张地盯着夏日阳的侧脸等答覆,大腿间彷彿还残留那陌生的摩擦感。咦?我忽地低头看自己的下身,「你帮我擦的身体?」等不及上个问题的答案,我急切问道。
「对啊,你昨天很快就睡着了。」
我没来由地害臊起来,逼自己别去琢磨细节,例如他的手是如何摆动我光溜溜的四肢及套上这些衣裤,该不会趁机……我猛地缩紧菊花,幸好感觉与平常无异。
「傍晚要上山,」夏日阳终于转向我,面上带有一丝戏弄得逞的愉悦,「我要尽可能收集角蝉在夜间的活动状况,所以需要你开车和帮忙揹器材。」
「啊、哦……那……我……开车,好。」一下回到太过正经的现实,我竟结巴了。「……我去洗澡。」为了掩饰尷尬,我匆匆说完便一溜烟地逃离现场。
洗完回到房间,我从公事包拿出电脑摆在桌上,准备审视昨天的面试后再接再厉,顺便追上空了几週的线上课程。说实在的,不必再去咖啡厅花钱待上整天对现在的我来说,不论在金钱还是精神上皆无疑是一种解脱。
房门没全关,我隐约听见厨房那的忙碌声响。而不到十分鐘,门外就传来夏日阳的声音。
「纬纬,早餐我放桌上,记得吃,我先出门了,等等我把校内地图传给你。」
直到他出门,我都躲在房间。因为我不想压不下感动的蠢脸被看见。
*
中午,我依约前往夏日阳的学校。吃了味美价廉量多的自助餐后,我便急着离去。今日天热,我忘了带件外套,穿短T露出的两手在阳光照射下分外鲜明,但也与歷史悠久的学术殿堂格格不入,令我有些不自在。
跟在外头逛街散步不同,在夏日阳的地盘中,两手的标志没让我產生归属意识或安全感,反倒担心会因这些异样而连带让他被凸显出来。
方才吃饭时,甚至遇到他所上的同学和助教。他们讲了会儿我听不懂的话题,随后和善地向我打招呼。始终低头吃饭的我没真正去瞧他们的真实眼神。
若是平常,这些没利益相关的人有没有言行一致根本不关我的事,但扯到夏日阳,我就不希望丢他的脸,所以害怕去知道他周围的人对我的评价。
偏偏除刺青是目前做不到的事,存款得花在刀口上。
「今天人太多了,好不习惯。」
沉吟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话打断,我愣了愣,看着眼前清幽的林荫大道片刻才转向一旁。斑驳的光影落在夏日阳脸上,我一时瞧不清他的表情,唯独看见他勾起的唇角。
「我平常都会避开中午,要是你没那么快饿,以后我们约晚一点?或是买到我实验室吃。」他接着说,突然动手脱掉身上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襟外套,「热死我了,帮我带回去吧,你冷的话可以穿,公车的冷气不是都开很强?」没等我应声,他逕自把外套塞进我手中。「不过晚上上山记得穿长袖,那边蚊子太多了。」
我不是傻子,相信夏日阳也知道他此刻的举止有多矛盾,但我们都没说穿。
「我从这边回去接你,我同学会帮忙开车,到了他要去找朋友,换你开,大概四、五点到。」
没多细思,「那我再帮你带去。」晃了晃那件仍残留他体温的外套后,我连忙将之胡乱地揣在怀中,却觉得停止的一刻太尷尬,于是不断重覆摊开、揉成团的过程,两手臂逐渐染上他的温度和气味。
这时,老旧到岔音的课铃恰恰响起,我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送到这里就好了。」我装着无所谓地挥挥手,大步向前跨,也没管方向正不正确,光在满脑子嘟噥着:
夏日阳可以不要那么锐利吗!都说我现在耐受度低,什么都能上心头。
眺望枝枒间露出的蓝天,不知怎地我想到我俩到哪都出双入对的小时候。我行事向来大而化之,说难听点是丢三落四,每每都要小媳妇帮我顾前顾后,替我多带件做为防寒或替换的衣服几乎成了标准配备,他的小包包装的多半是我的东西。
我停下脚步,垂头盯着那件外套,耳中渐渐听不见鸟语和窸窣的人声。
衣服上头残留的热被我的体温覆盖了。
我抿了抿唇,顿了半晌后毅然伸展手颯地穿上。我尽量让动作一气呵成,这样才能看起来帅气和不以为意。
因为我猜夏日阳还在原地看着。
老实说,这种天穿这件外套是真的热,但这热带来的不是烦躁。
我的嘴角因逡巡体内的暖流而忍不住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