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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最开始,在高三的某一次大考后对答案。周围人叽叽喳喳,我的同桌冒了一句:学得好累好想逃。他们开始讨论幻想逃离现状。
  我对“逃”这个字很感兴趣。
  然后放下笔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们觉得我搞摄影怎样?
  好哇!他们说我准能闯出一番天地,对我大加赞赏和鼓舞。却没想到我毅然决然把高考都逃了。
  早些年同桌考上了公务员,入了编制。我从澳大利亚飞回来吃她的庆功宴。我们礼貌寒暄的时候说真好,大家都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酒过三巡开始互怼的时候我说:“好无趣的一眼就看得到尽头的人生。”
  她说:“好有趣的不知道哪一个瞬间会客死异乡的刺激感!”
  我笑。殊途同归,我们都是要死的,不过你是殡仪馆某个盒子里的灰,我是荒郊野岭的白骨。
  我们时常用是对是错来判断一个人的选择。于是我总能听到不同的人来和我说错了错了错了。
  你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呢?明明人像赚得更多,明明男摄更加吃香。
  我说破了嘴都没办法解释清楚我有多想逃又有多不想被条条框框拴住。到后来我只能破罐子破摔说不好意思,就是这么叛逆。
  有一句老话说时间会给你答案。诚然,我很鄙夷这句话。因为我始终觉得,能给我评分的只能是我自己。
  我真的需要知道到底怎样才能算满分吗?
  人不能总往后看,不能在“如果”这个词上反复挣扎自怨自艾。
  可是某一天在冰屋里等极光出现的很漫长的一段黑暗里,我在冰天雪地中开始想,想假如我参加了高考,找一份工作,买一间房子,有一个伴侣会是怎样。
  我畅想平行世界的我自己,想到竟然开始嫉妒,直至极光在我头顶出现。
  按下快门的那个瞬间我开始替平行世界的我悲哀——那个我是看不到极光的。
  二、听说明天要下雨
  普利策奖有两个关于新闻伦理方面极具争议的摄影作品——凯文·卡特的《饥饿的苏丹》和斯坦利·福尔曼的《只差两秒钟》。
  一张是要被秃鹫吃掉的小孩,另一张是在火场中无奈跳楼的母女。
  你既然有时间按快门,为什么不先救人?
  世人纷纷评说握摄像机的手之于人性。
  就像艺术馆着火,你是救画还是救猫。
  要我选,我都不救。关我屁事。
  我只是恰好经过。在烈火中化作一缕灰是他们命定的结局,而随机出现的我又凭什么去承担他们的死生责任?
  我没功夫探讨过多伦理问题,幸而我也不干纪实摄影。
  按快门的那一个瞬间是对还是错?定格,是这一秒,还是下一秒?没有人能明确知道这次眨眼过后面前的的风景会不会更好。
  也没有人知道,这座山,是在云里还是在雨里会更漂亮。
  临安龙岗那一带有座山,我早忘了它叫什么名字。只记得第一次爬上去的时候群山延绵在雨雾中,我定格下那个画面的时候顺便感慨了一番,如果天是晴的,视野应该更加辽阔,画面一定会更加震撼。抱着这个念想,两年之后我再度爬上这座山,它仍在下雨。我不死心,又过了三年,特地查清了天气预报,连着一个星期的大晴天,我跋山涉水再攀高峰,到顶的时候,它竟还在下雨!
  好遗憾啊,这雨总是在等我。
  我大概没有机会再回到那座山了。
  它在我的世界里永远在下雨,我没有亲眼见过晴天的这座无名山,那最初的这个问题——它在云里还是在雨里会更漂亮永远都悬而未决。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答案。
  假如明天下雨怎么办?
  我向来讨厌雨。
  多半搞室外摄影的人都不会喜欢雨天。
  因为镜头会进水,相机受潮时间长了会发霉。走在路上鞋子会湿,马路有车经过会溅人一身水。抬头看天是阴沉沉的,心情也会跟着变得糟糕。
  爬山的时候可能遇上山体滑坡,赶海的时候可能会有海啸。
  我讨厌雨天。
  曾经在一场梦里挣扎过,如果明天下雨,明天下雨的话——我就不坐那趟飞机了。
  不走……别吧,晚些走。
  醒过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如果下雨,我会打车撑伞去机场。
  但那天艳阳高照,没有雨。
  三、我不知道
  这个画面里该不该有一只鸟?
  摄影构图中留白的艺术是一种玄学。有时候无剩于有,有时候则反过来。我曾经架好了三脚架,拍下一处峰峦,要走的时候又踌躇,这片天空是否缺少了一处画龙点睛?我等待一只鸟落入我的取景框中,这个过程持续了五个小时。
  最后成片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最初没有鸟的那个画面。
  倒也不好说我白费了多少心机,只是有还是没有,要有过才知道。
  可惜世界上大多数选择都是单程的,非黑即白。
  遗憾总是有。
  这个结局是不是最好的结局,我不知道。
  很多人说影像是摄影师心境的产物。
  世界总被我们用来寄托某种情愫。诗词中,诗人对每一处风景描绘大开大合,实则是在隐喻某些不可言说的事物,按现在的话来说——暗戳戳地想内涵什么。“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种种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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