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抬手,手背刚一轻轻蹭过脸颊某处、眉眼便幅度不大地轻轻一拧,唇角稍扯——这细微的表情转瞬而逝,下一秒,他便垂敛眼帘,不再管顾其他,转而从怀里拿出了个什么。
  那应当是块吃食。
  因为他正做了个掰的动作,又将手中一部分塞回怀中,而后把另一部分囫囵吞下。
  他腮帮鼓起,慢慢地、慢慢地咀嚼着,低垂的眼看不清情绪,但很快,他又抬起头来,仰望着上方的天花板——也许是天空,继续嚼着。
  黑白分明的眸盛着明亮的光,像夜空中的星子,兀自闪耀着。
  看着这一幕,白荇连呼吸都顿住。
  他身上该是有伤、或有脏,这是令他触碰之下不由自主皱眉的存在;但他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这些伤口或尘泥甚至并不能多占用他一刻心神,因为还要吃东西,要生存——那或许是他的战利品,或许是旁人赠予的、又或是千辛万苦才保住的;分开一半,可能是留下给予某人的,也可能是留给下一顿的自己的……
  但无论生活如何,无论他刚刚经历了什么,无论他现在是在看着素未谋面的故乡亦或什么别的,当他抬起头,属于明天的希望就会到来。
  千种遐思,万种猜测,尽数赋予看客。
  他演他所经历的,观者解自己所理解的。
  全程不发一言,没有多么激烈的情绪,寥寥几个动作下来,一个鲜明的、却又复杂的男孩形象便跃然而出。
  或许辛苦,或许孤独,或许皆有。
  但他没有功夫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因为他要活着。
  他并非全然不争不抢,也绝不会过于高调招摇。
  ——他不屈从于命运,也并不好高骛远;他只是脚踏实地、努力地活着。
  不大的房间里,唯余空调呼呼制冷的声音,无人打断表演。
  看到这里的姚俊聪脸皱起,有点想发表意见,却说不出什么。
  他虽然看不太懂嬴政的表演,那太复杂,但作为演员的直觉告诉他,这段演出并不差——不差,甚至很好。
  “你想回到秦国吗?”
  蓦地,房间里有人突兀开口。
  所有人齐刷刷朝发声源看去,坐席上,桌上放着“编剧”的位置,一个看上去不算年轻的女人单臂撑桌,目光炯炯,牢牢盯着嬴政。
  接着,她又道:
  “把你留在这里当质子,你恨异人吗?”
  第19章 试镜第二场:
  谁也没想到这位“编剧”会突然开口。
  但她既然问出口了,就也没有人阻止她,所有人的目光都随她的一起,落在了嬴政的身上。
  拍摄中总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出现,而当一些演员无伤大雅的、合理的自由发挥出现时,为了不拖累整个剧组的进度,导演一般不会立刻喊停,而是要看对手演员是否能接住这样的“戏”。
  ——很多时候,剧中的“点睛一笔”就都是来自演员的临场发挥。
  所有人都在等,等嬴政会怎样应对。
  白荇握紧了拳,她比嬴政还要紧张。
  嬴政确实不太紧张,他平静地将视线递过来,就像是习以为常地、看着身边一起坐着看天的人——
  能这样问,那么这人肯定不会是赵姬,而知道他身份、又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的人,似乎只有一个了。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嬴政就单方面地把这位突然开口对戏之人的角色身份给落实了。
  他没有思考,没有停滞,也不带什么情绪地开口:“那你想回到燕国吗?”
  没有直接回答,一句反问流畅得就像是友人间随口的揶揄般被道出。
  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反将军”似的抛梗,那位编剧不由地怔住。
  他这是……企图给她一个太子丹的身份,然后让她来继续话题,用来躲避回答问题吗?
  虽然嬴政没有接梗让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她也没有太过于苛责什么——不过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能想到太子丹和嬴政的关系,就很不容易了……接就接吧,孩子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好了。
  哪知在她组织措辞的时候,嬴政却出声了。
  他一句问出,并没有等回答,就自顾自地笑了下,仿佛根本不在意她的答案。随后,他伸手在身边的地面上空搂了一把,看着是随手拽了把草。
  “这种问题,不是该我们思考的。”语气淡淡,平静寻常得就像在说天气不错一样。
  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望,连活下去都是只能走一天算一天的期冀,这种时候问什么想不想回、恨不恨谁,有什么意义呢?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能改变什么吗?
  对于他们而言,要想的不是为什么会是他们来做这个质子,不是为什么他们会被丢下,而是怎么样做才能活下来。
  嬴政没有把这些说出来,他终究还是个不擅长把心事诉之于口的人,即便他现在是在表演。
  他能做到的、最刻意的,也不过是在说完之后,稍微扯了扯嘴角,似嫌弃又似无奈,觑了评审区一眼。
  他没说什么,那位女性编剧却突然有点脸热,丝丝密密的尴尬涌上,就像她真的是问出了这等问题的姬丹一样、然后在嬴政这样的笑容之下,意识到了自己无谓的矫情和天真。
  她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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