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马车一路平稳地行至皇城南门,仍在沉思中的陆宸抱袖下了马车,守在皇城门口的守卫见是他来,忙侧身行礼,请陆宸进去。
恰巧一位捧着黄色布告的中官也在,他同卫兵并列站在铜钉大门旁,规规矩矩地捧着东西,头垂得很低。
陆宸行过的时候不经意瞟到黄色布告上的字,几个敏感的字就这样跳进他眼中。
“李氏晏娘”,“贵妃”。
李晏?
“这是…”陆宸心口缩痛了一下,他停下步子,指着布告问中官:“陛下寻到人了?”
中官见陆宸突然向他问话,腰弯得更低,道:“回陆宰执,陛下找到当年的救命恩人了,已经接进宫中,封做正一品贵妃。”
已经找到人!那他的阿鸢岂不是…
听到肯定的回答,陆宸眼前一黑,他急急转身,四顾寻找自家马车的影子。
“大人,可是有事吩咐。”坐在车辕上的夏平见陆宸去而复返,忙跳下车来。
陆宸也不等登车的木凳放好,甩袖爬上马车,连声催促夏平道:“快,西大街,樊楼。”
“是,大人。”夏平得了吩咐也不多问,执鞭打马便向西驶去。
颜鸢经营的那家樊楼离皇城其实并不远,但陆宸依旧不停地撩开帘子,向外看马车行至何处。
颜鸢救人的事情许平之对他说过,他当时只认为被救的那人狼心狗肺,是个穷凶极恶之徒,若有机会再碰到,他定然会对此人下狠手,让他也尝尝堕崖的滋味。
后来他在坊市的街头看到新帝寻人的布告,那上面的画像虽工笔一般,但面形轮廓大致与颜鸢相似,加之旁边的行文提到具体的籍贯与姓名,陆宸几乎是第一时间想起颜鸢被恩将仇报的旧事…
陆宸有的时候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很颓败,父亲的眼中只有靖远侯府,亲生母亲早早就抛下他去庵中避世,吕氏只拿他做棋子,生下儿子后立即视他做累赘,不再尽心地管教他,弱冠之年他终于将心爱的姑娘娶进门中,却因公务繁忙鲜少交流,本以为来日方长,却不想有恶人从中作梗,他与她越走越远直至不复相见。
好不容易在皇权的争易中赌赢,一朝平步青云,位极人臣,他知四皇子不是明君,但也打定主意维持君臣和睦,待朝局稳定,上书致世,去她生活的县城中隐居,不求再续前缘,只远远地望着就好…
可笑苍天再次愚弄他,这位他用千般筹谋捧上皇位的人就是想让她身死的罪魁。
看到寻人布告的那天,陆宸将自己闷在书房,对着孤燃的烛徒坐至深夜,最终将叶阗打算归附朝贡的密信撕得粉碎,丢进香炉中燃得一干二净。
对于宫城内的那位贵人,有些事情,他不想坦白了。
马车辘辘地转出一条小巷,行到宽阔的街面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或远或近地传到陆宸耳中,没过多久,他便看到悬在楼店门口的钱字幌子。
夏平停稳车,隔着帘子汇报:“大人,已经到夫人的樊楼。”
“好。”陆宸坐在厢内,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吩咐道:“夏平,你进去找许平之,问他钱东家可有出事。”
说这话时,陆宸的手在微微地抖。
他的阿鸢一定要平安。
约半柱香的时间后,夏平从樊楼内出来,敲开马车的竹帘,左右寻顾确认安全后,悄声道:“大人,许之泽说无事,夫人正在堂后清点上月的账目。”
皇宫的“李晏”原来不是他的阿鸢。
陆宸紧皱的眉头略有舒展,但他还是再次询问以求确认:“你可有见到她?”
夏平点头:“是,属下见到了,夫人确实好端端地在樊楼后堂。”
“那就好,回皇城罢。”陆宸嘴角扬起一道耀如星芒的笑意,放下车厢竹帘。
他的阿鸢平安就好,至于宫中的那位新封“贵妃”,等有机会他见上一见再说。
…
新帝寻到恩人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京城的街头巷陌,从浣衣妇到砍柴翁,无不赞颂新帝的仁厚知恩,肯散泽于百姓,成为一方佳谈。
颜鸢在樊楼内自然也听到食客讨论这些。
“咱陛下应是爱惨了贵妃娘娘。”一位白衫书生点了一瓶梅子酒,随后兴致盎然地与身边的好友交声谈论道:“大赦天下,西山游猎,免除三成夏税,个个都是大手笔。”
“哎,甭说,当时我看那个城墙布告上的画像,就觉得咱贵妃娘娘乌鬓圆额,国色天香,是个有福泽的人,果然,圣人寻到她,便下令减免赋税,我家娘子今年终于能少织几匹布了。”另一个青衣的书生将送上来的梅子酒小心地斟进枣子大的酒盅中,面颊染着无法掩饰的喜晕。
白衫男子揶揄地瞅了青衣男子一眼,笑道:“听说圣人西山游猎那天会携仪仗从玄武大街出城,并未命十二卫封锁周围街路,兄长那天可带着嫂嫂到玄武大街上走一走,兴许还能瞧上几眼天人风姿。”
青衣男子哈哈大笑,他举酒敬了白衫男子一杯,对白衫男子的提议不置可否,只仰头痛饮。
坐在二楼隔间的颜鸢将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略带烦躁地用指甲敲了敲面前摆有甜糕的彩瓷盘,有些坐不住。
陆宸成亲那日,在宰执府门口围观的人有不少,画碧在喜轿旁向陆宸求助话应有许多人听到,按说几日过去了,宰执大人新婚妻子在大婚当日离奇失踪的事情会迅速传遍整个京城,她经营的樊楼或多或少会有人闲谈自己在各处听来的消息,颜鸢为此还降低了樊楼梅子酒的价钱,有事没事地留意着堂前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