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只见小光头一动不动地杵立着。面前,一个老婆子,同样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呢蓝袄,一根麻绳圈着脖子吊在横梁上,死了。
  脚下踢翻了一把破凳。墙上挂着破烂烂的几件长袄,草帽,还有一些古古怪怪的幡布,上面画着古古怪怪的符文。
  落地的一处墙角还铺着一张黄毡,上面齐整排布着一些黑黢黢的东西,远看像是瓜子壳,走近一望,才发现竟是各类毒虫的干尸,在排兵布阵。
  简毓华心里顿感发毛,上前两步,走到小光头身后,伸手轻触她的肩膀,指尖传来一阵湿凉。
  宽大的粗呢蓝袄下,小光头在发抖。
  简毓华伸手搂她入怀,用身体贴着她。
  有人在你身边,别怕。
  “有一张纸……”小光头忽然开口。
  “什么?”
  小光头把一张揉得湿漉漉的纸塞到她手里,艰难地吐字:“帮我看看。我不识字。”
  简毓华卷开了纸条,上面是潦草的几个字:
  “跟上她。”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了。
  窗外的狗吠得更凶了。
  第3章 二、同眠惊梦
  家属宿舍安排在离常德城不远的一处空地,没有和本地的驻地军营在一起。
  说是宿舍,但跟校舍差不多,不论多大的军官,家眷统一安排,一人一间,没有特殊待遇,是军营的规矩。
  因此尽管简毓华的丈夫算得上军中有头脸的人物,她和娘姨秋娟平日里也是同住一间。
  这秋娟是从小伺候她长大的,比她年长几岁,名义是主仆,情分却如同长姐。
  因此,当长姐看见简毓华趁自己出去买菜就溜进县城,淋了一身雨回来,忙上前替她脱下湿透的黑氅,忍不住数落起来:“小姐,又这么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出去,遇到危险让我怎么……咦,他是谁?”
  黑氅之后,露出了跟在简毓华身后的小尾巴。
  小光头不言不语,神色有些呆滞,双手拢在袖子里佝偻着身子像个小老头似的,愈发显得可怜见儿。
  简毓华这才简单说了来历,并交代,让她暂且在这里住下。
  秋娟扫了一眼屋子,这宿舍平日里就并头放着两张床,一犹豫想说什么,可是一看小姐已经伸手替小光头擦着脸上的污泥,就知道有些话做下人的不该说。
  便很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
  “这是小姐从前的睡衣,我马上拿去改一改,勉强能给这孩子穿上。我现在先去烧点热水,给你们洗一洗。”
  说着她麻利地拿起了墙角的铜水壶,走到门口时忽然停步了,转头问毓华:“姑爷那边,可要交代一声?”
  简毓华面色微微一滞,出神片刻,末了道:“你觉得有必要就交代一声。”一顿,“顺便代我问声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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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只剩下她和小光头两人了。
  秋娟走之前已经打了一盆水,简毓华绞了帕子,从脸庞开始一点点地替小光头擦净脸上的脏污。
  房内静谧得只能听见外面淅沥的雨声,雨点子顺着风一阵阵撒在玻璃窗上。
  取暖炉下的火舌舔着炭块滋啦啦作响,小光头坐在床上,任她擦着,依然一声不吭。
  从看到老婆子吊死在跟前后,这孩子一滴泪都没有掉过。
  但她知道并不是因为淡漠。
  方才还在茅屋,巡警来了,按例询问过几句。末了,认定老婆子贫病交加,自杀了事,就将尸体拖走了,说葬在公墓里。
  “你们不查吗?”
  巡警嗤之以鼻:“一个孤老蛊婆子,没钱财,也没仇家,有什么好查的?”
  “穷人的命就不算命了?”小光头抱臂盯着对方,冷声问,模样活脱似足大人。
  巡警瞪了她一眼,也冷笑一声:“怎么的,有意见?那你就去告我啊,别忘了,去警局也好,法院也罢,都要登记证件的。”
  若是证明不了自己的来历,怕是要统一送到孤儿院。
  见小光头紧咬下唇,简毓华忙上前打圆场,说孩子只是重情义,不是有意顶撞,还请警察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这小孩还是去孤儿院,要么济慈院吧,说实话,对她好。”
  最后巡警叫来了收尸人,把蛊婆往木盒子里一扔,就要拖走。
  “等一下。”小光头拿出了藏在夹袄里的半个压扁的米糕,塞进蛊婆的衣兜。
  原本是想跟着去,被毓华拦下了,小光头浑身湿透,一摸额头有点发烫。
  毓华知道小光头不放心,便加了点钱,请收尸人在公墓找个略好点的位子。
  然后轻轻拍拍小光头的肩膀,“等不下雨了,我们再去看她好不好。”
  小光头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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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光头脸上的污渍被一点点抹净,渐渐露出眉眼真实的样子,除了招子亮,鼻子也委实挺拔,山根高,异域风中带点英气。
  皲裂的嘴唇用沾了水的布条轻轻润过,恢复了些许血色,嘴角很深,还有一个天然向上的弧度,像是刻着一丝嘲讽。
  想到她那破碎孤寒的家,四壁徒空,处处漏风,连几把简陋的桌椅都是用从外面捡来的破木头拼补而成。
  不觉伸手想揉她的头发以示安慰……都忘了她是小光头。
  最后手顺势落到她肩上,拍了拍,叹口气:“好好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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