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失了秦王长子这个身份,他未必不能在此世走出一条更好的路。
  两日后,秦王室宗庙。
  嬴异人的灵体在上,由太后和嬴勖把持局面,秦政在灵前即秦王位。
  赶制出来的王袍并不是太合身,秦政穿着它,对着秦国先代几度叩首。
  嬴政在远处看着这一切。
  几代传承,秦政终将会带着先辈的荣光,带着这一身玄黑王袍走到人权的顶峰。
  自先祖得到一片黑色旌旗起始,秦人崇水德,尚玄色之风流传至今,从被天下人鄙夷到被天下人仰望,秦国用了七代君王的时间。
  身影交叠,好似又是他在灵前叩首。
  那时前路未明,此时却有他在秦政身后。
  待嬴勖宣读完即位诏,众臣跪拜。
  秦政转过身来,面朝臣子,接受他为王、乃至以后为帝的人生中,第一个朝拜。
  而后,由太后宣辅国大臣。
  这是众势力角逐而出的一份诏书。
  秦王尊吕不韦为仲父,王龁、麃公、张唐以及蒙骜四位将军监国,另封楚宗室的芈启为昌平君、芈颠为昌文君,与纲成君蔡泽共同辅政。
  朝堂自此三分,一为忠于秦嬴之臣,以秦宗室与蒙骜为首;二为楚国外戚,以华阳太后为首;其三,则是吕不韦麾下一党,这一众人间,日后还会添上赵姬之势力,以吕不韦为尊,是为吕党。
  秦政置于所有势力之争的最中心,或制衡或失衡,或重用或舍弃,如何运用手下之臣,将是他登王后第一个考验。
  待这个仪式完成,秦政回宫,只是这一次,就不是回太子殿,而是宫中主殿。
  日后处理政务,接见朝臣,都在此处。
  现在他尚且不需要处理政务,可王位替换,只是交接一些事物,就花去了一整日时间。
  夜晚,寝殿。
  秦政一回殿,就对一起进来的嬴政道:“来替我褪去这身华服。”
  登王固然令人欢喜,可一整日穿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华服,缀得他实在有些劳累。
  嬴政看他一眼,道:“大王,需换个自称了。”
  “你从赵国就跟在我身边,”秦政先坐到了塌上,道:“给你个特权,怎么样?”
  “哦?”嬴政有些意外。
  “没有外人在,就不要这些敬称了。”秦政朝他张开手,道:“帮我解衣吧,我要歇息。”
  嬴政闻言,也就替他解衣。
  而后觉得有些不对。
  他莫名觉得,他和秦政的关系有点不对。
  又不用敬称又为他宽衣解带,这关系哪里是君臣。
  那是什么呢?嬴政却又说不出来。
  毕竟他从前从未这样对过一个人。
  方为他脱去外衣,嬴政听他道:“你方才也跪我了?”
  嬴政觉得他说了句废话。
  他在外人眼里只是个侍从,哪有不跪君王的道理。
  于是道:“那是自然。”
  “在场的人都跪我,”秦政抓住了他要来继续解衣的手指,道:“我却觉得,有些人身跪,却心不跪。”
  “你光跪我可不行。”
  秦政拉住他的领子,将他带得弯腰,让嬴政和他平视着,道:“我要你从心里臣服于我。”
  明明前不久还是和他欢闹的孩子,一经登了王位,同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近乎于不可违抗的命令。
  嬴政突然就明白那种有点不对的关系自何而来了。
  秦政这是把他当做所有物了。
  先是两日前让自己将他当做归属,又是今日让他臣服。
  他只有在想要一件事物时,才会对这个事物有着极高的占有欲,不论是人还是物,他想要,那么从身到心,都得是他的。
  当了一世帝王,世上只有人臣服他的份,没有他去臣服别人的道理。
  可偏偏,秦政是另一个他。
  现在手中有权力的是秦政,口头说说也无伤大雅,嬴政于是回他:“我不知在场他人的心思,但对我而言,就是从心里臣服于大王。”
  “如何?”
  秦政这才满意,放开他,让他继续。
  嬴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方才的话并不做数。
  若要他真的心悦诚服,除非秦政能比他做得更好。
  那就,且看将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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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正是入夏时节,恰逢落了些小雨,燥热添了湿,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檐角蝉鸣,殿内少年握笔,在一卷卷竹书上批注。
  此间人虽年少,身形却不单薄,尚未成长完全,却比诸多及冠者还要高出些许。
  此时端坐案前,着了一身黑色衣袍,领口袖口皆点缀了银色纹路,一手把着竹书,另手间,笔横卧其上,好看的手指无意识敲着笔杆,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阅到其中一卷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难题,眉峰微蹙,一双凤眼透出些许疑惑。
  殿内很是寂静,自外传来的蝉鸣和室内时不时的敲击声碰撞,忽而,有小卒来报:“大王,崇侍郎请见。”
  秦政放了笔,肉眼可见地,也不蹙眉了,转而带上了些喜色,道:“唤他进来。”
  平日在他身侧的侍从都是得他信赖者,也就都知道,大王对这个崇侍郎有多特殊。
  虽只是随手给了个侍郎的小官职,没有什么实权,但平日常在他身侧,甚至两人独处,都不会让外人在场,可谓亲近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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