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过比起换住所,更要紧的是另一件事。
  他发|情了。
  三年前从肚子里掉出的那块肉终究是给了他一些方便,在可以称之为哺|乳期的头两年里,禅院甚尔完全没有雨露期的困扰,除了涨|奶以外与一般和元没有不同。
  但最近一年,地坤的情|欲在苏醒,生理本能开始催促他繁衍新生命。他用药物和纾解情|欲来压抑雨露期,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就像现在……即便只是一点相似的引信,都能牵动情|潮。
  指甲插|入手心带来刺痛,禅院甚尔摇摇晃晃地扶墙起身,拔下了嵌入墙壁的天逆鉾。
  他环视房间一圈,发现同从前一样,他能带走的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只有杀人的器具而已。
  他捡起了尸体边装金子的荷包,将密函塞入衣襟里,最后看到了角落里的那把旧伞。
  苍蓝色的伞,破旧到几近散架,某次它的伞骨替他挡住了致命一击,某次伞面溅上了污血,还有很多次天降暴雨时,它总算是发挥了伞的作用,让在外流浪的男人不至于湿透。
  几近散架,但总也没有真正坏掉。
  抛弃它的念头从未消失,但反应过来时,伞仍然跟在他身边。
  禅院甚尔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带走它。
  他走入雪夜中,顿了一会儿后回转过身,再出来时,手里又多了那把旧伞。
  毕竟还在下雪,为什么不用。
  ……这回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水茶屋中,妓|女站在铁笼里等待客人挑选,或有嬉笑怒骂,亦或曲意逢迎。
  禅院甚尔动用了第一粒金子,买下一间能够隔绝气味的房间。
  他顺着门扉滑倒,扯开和服,他勉力撑起身体,踉跄着拉开木柜,满柜来不及挑选,随便捡起一个用上。
  他眉头蹙到最紧,瞳孔模糊失焦,热汗浸湿了鬓角的黑发。
  神智混沌间,禅院甚尔嗅到了草莓的甜味。
  其实房间内除了他自己的味道以外,没有其他任何气味。那草莓甜香是从他记忆深处散发而来。
  明知如此,他仍旧贪婪地呼吸着并不存在的引信。
  罂粟一般,尝过一次便上了瘾、戒不掉。何况那是几百个日夜,对方的气味和体温早已渗入骨血,犹如附骨之疽,唯有身躯腐朽为烟尘,才能得以解脱。
  是肉|体带给他的枷锁吧。
  但晃过眼前的无关情|欲的脸又是什么呢。
  想他在樱花树下送到嘴边的三色团子,想他打开扇子罩下来的阴影,想他的笑,想他护在颈后的手,想他月光下的银发,隐|忍着,并不刺目。
  想他守在生产的自己身边时,明明笑着却像要哭出来的眼睛。
  就那么害怕他出事吗?
  禅院甚尔捂着双眼喘息,余光触到了立在墙角的伞。
  若是清醒的时候,他一定会唾骂自己。
  然而现在既然不清醒,就似乎能允许自己想不该想的回忆,做不该做的事情。
  不是“他”想,只是这具身体想。
  禅院甚尔这样告诉自己。
  他爬向那把伞。
  *
  密函映在灯影下,随着火光幽幽颤抖。
  五条家出行的时间、路线、护卫人数、最宜伏击的地理位置,事无巨细地写在密函中。
  就连信纸的纹路,禅院甚尔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摸索着纸面,觉察到了密函的暗纹。
  ……六只眼睛?攘夷志士里哪位大人的徽纹么?
  完全没有印象。
  密函放在烛火上,顷刻间便烧成灰烬。
  反正那个家族已经与他毫无瓜葛,五条家主也好,那个小崽子也好,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禅院甚尔嘲讽地扯起嘴角。
  过了三年,五条悟那家伙得老年痴呆了么?雷霆手段都去哪了,连这种要紧的信息都能泄露出去。
  承诺会对小崽子好,却把小崽子放在如此危险的境地。说出去的话都被狗吃了?
  他越想越怒,荷包被攥得变了形。
  *
  禅院甚尔的第二粒金子,用在了前往江户五条家的路上。
  离开这座城池的时间并不长,街景却都有了变化,一切变得疏远陌生。
  只有五条家的宅院还是那么幽深而古旧,从前碎裂的瓦片渗着雪水没有换新,暗道和隐蔽的小径皆同他离开时一样。
  他轻易地藏到了车轿底部。
  柔韧的身体压缩到最小,涂上伪装颜料,将自己塞在木质结构的缝隙中。除非蹲下|身仔细观察,否则根本无法发觉车底藏着一个人。
  车身一沉,应该是乳母带着孩子上了轿,车轮粼粼转动。
  灰尘扑面而来时,禅院甚尔开始思索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领赏金?虎毒尚不食子。救人?他在给自己找麻烦吗?
  远离是最好的也是最容易的选择,他却做不到。
  混乱的思绪持续到他察觉车队被众多陌生气息包围之时。
  甚尔天生就有一副狗鼻子,人面人名会变,但引信的气味永远不会变,他闻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山风送来的气息中,有他闻过的攘夷志士,还有更多更多亲幕府的武士从远方包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五条家的小少爷只是一个诱饵,目的是引出浪人刺客,一网打尽。
  禅院甚尔牙齿磨得咯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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