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新来的不断和我强调天气很热,但是我觉得现在已经足够凉快了——甚至有些冷——当阳光照在我身上时,我盯着空气中的浮尘想。
时节悄然转换,那扇通往外界的窗户也不再是空茫一片。在某日的下午、某日的晚上、某日日暮的尽头,我看见天空中出现的第一颗星星。
像是某种回忆被掀开一样,我又想起在孤儿院里的日子:那应该是一颗恒星。
我不是很能理解什么是恒星,只能将它当成一种近乎永恒的天体。大概由生到死,再直到死亡都湮灭的尽头,这颗星星才会从天空中彻底黯淡下去吧。
当晚,在星光的照耀下,我陷入长久以来最好的梦。
那是一个泛着浓雾的花园,一颗佝偻的果树生长在早已干涸的圆形喷泉中,它苍白色的根须像是活人的手臂一样耷拉在喷泉周围的石壁上,盘根错节又丑陋多瘤。
我走过去,发现树干也是白色的,纤维裸|露,像是生了病亦或者剥去树皮。一些白色的花藏在葱郁绿叶中,一只黑色的乌鸦停在上边,红色的圆眼睛低垂着看着我。
“午夜,你来得晚了些。”乌鸦说,“是什么拖住你的脚步了,派丽可?无用的羞|耻与愧疚吗?还是只存在于凡人中的道德枷锁?”
“都不是,我只是被吵得睡不着。”
乌鸦轻笑了一声,声音却老的快要死了一样。
“他们再也不会吵着你了,派丽可,祂要来了。”
“是先祖召唤的‘祂’吗?”
乌鸦没有说话,但是脖颈处的羽毛开始渗血,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树根上,果树仿佛在晃动。“你也害怕‘祂’吗?伯德怕死了祂,所以她失败了,所有人都怕祂,所以他们都失败了。”
“祖先杀了那个男人,召唤出祂,祂本身就是在死亡中诞生的,有谁会不怕死呢?”我回答,“人恐惧毁灭,就像维护自身一样都是本能。”
“人类本就在战胜本能中生存,派丽可,一旦屈从本能,【人】的一部分就会完全从你们身上剥去。”乌鸦的血不断滴落,它的身体越发瘦小,“生存是本能,本能是盲目,但是认知不是,派丽可,认知是我们能够获得的最应该证明我们存在过的东西。当认知能够战胜本能时,我们就应该为其喝彩。”
“对于生存这一本能来说,生存本身必然至高无上,尽管这样的生存是何等短暂,充斥着不确定与苦涩。相比起来,认知远不是对生存的渴望做出附和的声筒,相反,它是对抗,因为认知揭示死亡无力的现实,揭发生存毫无存在价值,并以此来打消对死亡的恐惧。”
乌鸦歇了歇,似是给予我时间来理解它所对立起来的【生存本能】与【死亡认知】。
按照它的语言,当对于死亡的认知占据上风时,人们便能够勇敢从容走向死亡,人们将这样的态度称之为尊贵与伟大。
“那么智者必将不畏死吗?”我问,“我小时候一直都生活在阁楼上,有时候我也幻想过跳下来,那便是不畏死吗?那是认知吗?”
造成这样想法的元因却恰好是无知。
乌鸦嗤笑道:“你真的安然走向过死亡吗?派丽可,一生蝇营狗苟,拼尽全力反抗步步逼近的死神,最终在绝望不敌中死去。在此不妨试问:为何对生的无限眷恋,以及能为此苟延此生而不惜动用一切手段?”
“既然如此,为何生就是善良神灵赐予我们、需要我们谢领的礼物,而视死如归却又显得伟大高贵?”
“难道求生是一件将尊严踩在脚底下的事吗?”我问乌鸦。
“不顾一切求生才是。”乌鸦指出。
这时候,它脖颈处的血似是流尽了,干瘪的皮囊包裹着嶙峋的骨头,直直坠落在树根上。
这是它的视死如归吗?
树干裂开,金色的小羊抱着自己的头从空空如也的树洞中走出。它淌过乌鸦的血河,用纯金的毛蹭过我的腿,它像铁丝网一样锋利。
“你可以为自己念《玫瑰经》了。”羊说,“已经到了你的第七日。”
我抚摸着自己的手,似乎想起什么。果树开花结果,红色的果实挂在枝头,空气中充满鲜血与腐臭。
突然,我觉得头顶遭受重击,接着,鲜红粘稠的汁液顺着额头开始往下滴落。是那个古怪的果实,像是剖开的人腹。
有什么逐渐在头脑中生成。
“你应该是蛇。”我对小羊说。
“或许吧,不过你可不是最初的那两个,”羊慢吞吞地回答,“我们的剧本不对,你是末人。”
鲜红的汁液自果实破损处不断外涌,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整个人都像是被困缚粘稠猩红的胶水里,恍惚之中,我开始剧烈喘息,肺部不受控制地抽出紧缩。
果树的根系开始蔓延,它先是侵占我的梦境,又在意识清醒之后吞噬整个世界。
这是【世界食粮】。
我跪坐在监牢里,盯着不断蠕动生长的根系,开始不由自主地沿着那些已经木质坚硬的裸露根往外走。像是有一个声音,亦或者某种刻在血液里的感召,催促我去它的身边。
周围一片浓雾,阿兹卡班已经完全崩毁,只剩下黑色的砖石以及几根可怜的碎骨。摄魂怪们不知所踪,大概是逃走了,亦或者被这种古怪的根系转化成粮食。
我看见脚底下的水面,咸涩的风提醒我它应当是海水,但是如今也变成黑色的一片。世界是死的,只有脚底下的根提醒我它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