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医生的表情明显还有话要说，太宰治等着他的“但是”。昨夜明显太胡闹了，饶是妖怪体质的首领宰，也累到筋疲力尽，一点话都说不出来。
  方才又进行了漫长的体检项目，等待报告的时间首领宰枕着他的肩膀，不知不觉就有点犯困。
  他睡得悄无声息，连太宰治都差点没发现。
  但他也没打扰。枕在他身上的家伙也就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很安宁，眉眼缱绻又温情，让人无法联想到他身为首领的过去，亦或是把自己当成人偶、二号机的今生。
  鉴于自己很少拥有这样安宁的睡眠，太宰治难得良心大发，没有打扰首领宰，只和医生悄声谈论。自然也没有对“爱人”这种黏糊到有些恶心的称呼进行反驳。
  “从另一个角度看，您爱人的身体也可以称得上十分健康，甚至，已经达到了非人的地步。”
  科学谈完，就是玄学了。
  费尽心思找来的医生好像确实有些本事，在首领宰找过的一大堆人物里面，他是第一个如此迅速就察觉到首领宰非人身份的。
  “如果是想找我去除这一非人的部分，恐怕是做不到的。”
  ——又是这种回答。
  在夏目贵志的妖怪朋友们那里，这样的回答已经听厌了。
  “不过，我似乎在您身上嗅到了另一种味道。”医生忽然凑近过来。
  首领宰已经醒了，倚在太宰治肩膀上，懒懒地看着靠近的医生。他也不提自己到底醒了多久，方才是否真的睡着过。
  “什么？”
  “信仰的味道。”医生满足地吸了口气，他藏匿在镜片后的瞳孔短暂地变成了竖瞳，甚至有点狂热，“只有受过香火，才会有这种气息。”
  “也对，从只有残念的造物成长壮大为足以扭转生死生长血肉的妖怪，必定是需要大量的补给。”他并不知道太宰治曾经给首领宰喂过很多灵魂，只依靠自己的经验，便把事情猜得七七八八，“香火恰巧是所有补给里面最值得的那种，只要有一丁点，几乎就能成了。”
  “利用得当的话，成神也说不定。”他忽然笑了。
  “成什么神？”首领宰这会儿才支起身，“邪神吗？”
  他终于想起来，在之前樱川家的宅子里，他确实遇到点奇怪的东西——樱川家两个小崽子现在还在医院治疗身上的妖的那一部分呢。
  他们还小，还有希望割除。
  “凡得不到正果的，都可以这样称呼。”医生含着笑回答，“如果信徒源源不断，这缕香火所带来的神格，会被保留下去哦。达成永生也未必不可。”
  “如果不？”
  “那么香火就会断绝，力量会逐渐消失。”医生耸了耸肩，“事先提醒你，你的身体里含有太多杂乱的力量，随便抽离哪一种，都会引发崩溃。更何况香火就像粘合剂一样，把你身体里的东西拼凑在一起。”
  首领宰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不找信徒的话，大概能支撑多久？”
  “我想想，大概二百年吧，你只有二百年的时间了……露出这种奇怪表情做什么？二百年，对于妖怪的寿命来说可太短暂了。”
  二百年太长。
  首领宰不再想听这个医生说话了。他一头栽在太宰治身上，含混着声音撒娇：“回去吧。”
  太宰治自然答应。
  ……
  “以后还要看各种医生吗？”
  “……算了。”首领宰也不免有些丧气，“反而如何使自己更加非人的办法，知道的越来越多了。”
  “今天那人说的不是挺有趣的？”太宰治想起那些话，停下脚步，回过头和首领宰面对面，“成为神明吧，太宰大人。”
  “才不要。”首领宰用一种夸张的语气回绝，同时目光柔软，眼泛水光，“在我心里，只有治君称得上神明哦。”
  “……”
  “……”
  玩过头了。
  两人不约而同这样想。不管是听的那个还是说的那个，都觉得方才那句话恶心得要命。
  于是都选择把这一段轻轻揭过。
  “你看起来已经接受了。”
  首领宰微微疑惑。
  “关于自己的身体。”
  “不接受也没办法吧，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们二人走在熟悉的河岸小路上，边上是柔软的青草地，“恢复成原来的身体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归根结底，我已经是埋于三尺之下的一捧骨灰了。”
  而且。
  他给自己下了诅咒，靠一份感情维系自己的生命。一旦太宰治死去，恐怕他身上的这份脆弱平衡，也会跟着崩塌。说是单方面的付出也好，过分廉价的爱也成，反正已经孑然一身，生死无关，他乐意把全部都掷在一些虚幻的东西上。
  “是哦。”太宰治看了一眼周边，没有人的小路，整个人贴近过来，用轻柔暧昧的声音，“一想到自己和一捧骨灰接吻，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话是这样说，这种距离分明是要接吻的距离。
  首领宰非常喜欢这种小邀请。
  并且，有意无意的，这种小邀请只会出现在他的精神状态出现一点点崩坏的时候，即使他本人都不曾察觉那些崩坏。
  他忍不住笑，混着其他的雀跃一起，接受这个吻。
  他太了解自己了，即使所有人都觉得这份平衡的维系相当危险，他却觉得这比拧成一股的蛛丝还要坚韧无数倍，完全足够地狱里的恶灵伸手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