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也是这极少数的几次,我觉得方秀也许不知哪天就会想起以前所有的事。
  我曾私底下跟何荷允谈过这想法。何荷允说,这有什么,她想不想起都没有影响啊。
  那万一她想起以前的亲人、朋友啊,要去找他们相认;或者想起什么没做完的事,一定要去完成呢?
  何荷允说,那我就帮助她。
  我又问,那如果她再也没想起呢?
  何荷允这回略略思索,才说,那似乎更好。
  有一回,何荷允在做饭,客厅里只剩我跟方秀。电视里刚好在演失忆的戏码,到了广告,我们就聊起来。
  我说:“这编剧还真省事,撞一下就失忆,再撞一下又想起来。真是好简单。”
  方秀忽然饶有兴致的问我:“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撞到脑袋就失去记忆的很少见的。倒是受到心理创伤而选择性遗忘的比较常见。”
  “那我这种呢?”
  我倒是没想到方秀会这么大方的讨论自己的“病情”。
  “你这种是因为记忆回路受到破坏引起的。你知道,长时记忆是以神经回路的形式存在的。而你的大脑在经过长时间的极低温,又解冻之后,难免会受到损伤。至于是记忆回路受到破坏引起的,还是提取环节受到破坏引起的,我就说不准了。也许二者皆有之也说不定……”
  一旦说起学术上的东西,我就忍不住滔滔不绝,等我意识到时已经讲了一大通了,我不好意思的收住话,问方秀:“你听得懂?”
  “嗯,大概明白。”她显然还是有点一头雾水,“不过我会尽量理解的。”
  “其实,”我又问她,“你会不会很想想起以前?万一想起来了,你会怎样?”
  她想了想,倒反问我:“你会想知道上辈子的事吗?”
  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问,我也想了想,才回答:“不是不想,但也不是很想。”
  “如果你知道了上辈子的事情,你会怎样?”
  “也就那样而已啊。”
  她笑了笑,把双腿蜷到沙发上,抱住膝盖:“我对于丢失的记忆,也就这样的态度而已。”
  “哦……”可以这样比喻吗?
  “不过,有时也会有点不安。”她看向阳台外边,“除了你和阿允,我就没有认识的人了。你们都对我很好,让人觉得很温暖。可有时我想,如果能记起多点以前的事,哪怕没什么用处,也可能会更有归属感一点。”
  “那我去想想办法吧。”大脑机能是我的专长,重建记忆回路之类的研究还是做得来的。
  方秀忽然回过头来笑着说:“你知道何荷允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
  “她说:过去的记忆只是构建未来设想的参考,如果你没有参考可以设想,那我们就来想办法构建新的设想。当有了可以设想的未来,不安就会消失。”
  喔,这就是我跟何荷允截然不同的思路。
  “那你觉得呢?”我问。
  她还是笑着说:“她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在我们聊天的时候,那个“有意思的人”已经把饭做好了,边端菜上桌边叫我们过去吃饭。
  科技能够给生活带来很多新的可能性,但有了这些可能性后,如何活得更有意思,很多时候就超出了科技能解决的范畴。
  说起来,人体解冻技术的成功确实一夜之间响震了全世界,各大科学院和大学的邮件纷至沓来。
  同时,第二阶段的研究立即密锣紧鼓的开始。方秀作为第一阶段的样品,我们断没理由把她重新冻回去,而她身体状况逐渐趋于健康和稳定后,对于研究也没有太大的价值。
  所以,过了一段时间,她人到底在哪里,大家也不是很在意了。
  从发布会那天起,何荷允的名字就从研发小组里剔除了出去,所以我就成了第二负责人,比之以前,忙了很多。
  古芝蓝早就知道何荷允和方秀住在哪里,不是我告诉她的,是她自己查出来的。为此她还冲上去兴师问罪。
  嗯,也许“兴师问罪”这个词不恰当,总之,那天她怒气冲冲的开了车过去。我哪敢拉住她!当然,我的小摩托车也绝对赶不上她的跑车,于是赶紧打电话给何荷允通个风。
  何荷允就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反正她什么都不怕,区区一个只有我怕得要死的古芝蓝,对于她来说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些很微妙的东西:何荷允对方秀很好,古芝蓝很生气——不过,从小到大她们两个就不对头。似乎本没我的什么事,又不是我惹的古芝蓝,可我偏像有份做错事那样胆小。
  在我发现自己玩不下去“植物大战僵尸”时,我终于还是决定过去看看情况。
  骑着我那辆小摩托才到何荷允家楼下,古芝蓝已经从何荷允家里出来了,正好看到她的跑车从地下车库拐出来。
  跑车车好马力大,从狭窄的斜坡拐着弯冲上来,竟差点撞上我!
  刺耳的刹车声让我觉得耳膜受到了损伤,当然,远比不上心脏受到的惊吓。所幸的是,车头离我的膝盖还有1厘米远!
  古芝蓝从车上下来,脸色有点发白。见是我,眼睛瞪得老圆,气急败坏想骂我,却只从牙缝蹦出了一个“你!”字。
  那时是傍晚,天色有点暗了,路灯突然就亮了起来,刚好把离得只差一米远的我、车头和她之间那一小块地方照得特别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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