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穿堂而过的寂静中,他神色浮现出几分怪异:“......还真是?”
裴弋抽出一张纸巾,有条不紊擦拭指尖稍显黏腻的汁水,完成这一步骤后,他抬眸,对上父亲的眼睛。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申明一下,我可没空管你那些小孩子过家家的儿女情长,只是碰巧在路上看见了而已。”
父亲说着勾起嘴角,他一边回忆,一边为自己的眼力沾沾自喜,“说起来,那还是我头一回见你露出那种表情。你不知道,当时我心情还挺微妙,好像你一下子就跟从前变得不一样了,像你在别人家长到十几岁,我又重新认识你一回。”
“结果就那么一次,后面再没听到你交女朋友的消息。我看你就是谈得太少了,感情这方面先不说别人,光跟你爹我比,就经验单薄得够呛。”
裴弋沉默听完,随后开口,无差别气死所有人:“我想,以您经营婚姻的蹩脚程度来看,感情这方面跟您比,只会害了我自己。”
007.狭路相逢
裴弋高三那年,父母之间的冲突表现形式由冷暴力转变为激烈口角,但凡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就争吵不断,动辄摔盆砸锅,几乎一刻都不得安宁。
裴弋每日忙于填充藤校申请的履历和文书打磨,回到家还要面对一片狼藉的客厅和高分贝争吵,情绪稳定如他,也不可避免地心生烦躁。
忍耐度到达顶点之时,甚至主动提议两人实在过不下去,不如痛快点离婚对双方都好。
不知他的话究竟起了几分作用。
但总之,在裴弋飞往美国深造的第一学年,父母终于办理了离婚手续,从此各自开启新的人生。
大约一年前,裴父的体检报告显示,他已身患某种凶险的疾病。
身体如高楼般倾塌后,他仿佛一夜之间顿悟了亲情的重要性,主动给裴弋拨去电话,第一句就是:“儿子,我对不起你和你妈。”
紧接着第二句,“爸爸病了,我把病历传真给你,你什么时候忙完,记得回来看看我。”
最后一句,“不能来也没关系,只是我这把年纪,身体又出了问题,跟你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裴弋自小跟父亲的关系就不甚亲密,即使是在家中那些没有和母亲争吵的时刻,他嘴上挂得最多的也是工作和对下属的训斥。
反过来说,父亲对裴弋这个唯一的儿子算不上疼爱,倒也不苛刻。毕竟裴弋作为他血缘意义上的后代,无论哪方面都是很拿得出手的存在。
他甚至觉得他们父子俩相处挺融洽,因为他们极少交流,也极少产生争执。
除了他跟裴弋母亲吵架时,裴弋会忍无可忍地对他说:“你说够了没有?”
听见父亲难得低下头颅的歉语,裴弋不知道这到底是人在最虚弱时的真情流露,还是只是出于对自己久病卧床无人问津的担忧,抑或是不愿面对自己凄凉晚景而装出来的虚情假意。
如果说心情完全没有波动,那肯定是假话,毕竟血脉渊源摆在那里,但也仅此而已。
探望病患纯粹出于恻隐之心,不代表他会将自己放在受教者的位置,
事业上他靠自己创业获得成功,没有借助任何来自父亲的东风。感情上,他自然也不会借鉴任何来自父亲一本烂账似的经验。
裴父像没听出他话语里的讥讽,自顾自说下去:
“我还记得当时你是高三上学期,是不是?普林斯顿的offer是来年春季发放的,这点我肯定没记错。”
“那天天气不错,我心血来潮来接你下课。”
他毫不避讳地使用“心血来潮”这个词,好像他跟裴弋父子俩只是角色扮演的关系,“结果撞见你和一个女生在一起,中间隔了一两个人的距离。你的那个女同学,看校服是附中本部,不是国际部的,她埋着头往前走,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你呢,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等到她终于肯停下来回头看你,你就笑了,上去帮她拎包。”
他发出堪称爽朗的笑声,“这种时候你恐怕不愿意被我打扰,我就很有自知之明地先走了。从那时算起,到现在也有十年了吧?你们又联系上了?”
说罢,他停顿片刻,意为观望裴弋的态度。见他始终没有正面回应,父亲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开始挂不住。
他意识到这或许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掉的事情,便收起玩笑放任的口吻,正色道:
“话说在前头,不管你们有没有恢复联络,也不论你们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作为你的父亲,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留恋的很有可能只是过去的泡影。如果当初你们没有分开,就算继续在一起,用不了几年也会腻烦,这是感情世界的恒等定律。人只会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会美化自己没能如愿踏上的路,是失败让这段感情在你心里变得等同于幸福。”
和父亲的喋喋不休相比,裴弋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平静。
“人的确会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他神态自若,徐徐说道,“但也正因如此,因为人的局限性,幸福才永无止境。所以我不会认为拥有一段感情,就等同于拥有幸福。”
“任何一段关系想要良性发展,都离不开持续经营。你觉得这就是尽头,大概只是因为你比别人先放弃。”
裴父笑了两声:“不错,道理一套一套的。但你这套理论太理想化了,爱情说到底,就是个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往往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它就消失了,就像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样,根本不值得花那么多精力去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