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一瞬间,厌恶的心情在裴弋胃里猛烈翻涌,他冷冷道:“婚姻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在一起或是分开,只需要你们自己做个决断,与我有何干。”
  父亲闻言叹了口气,看他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你还年轻,等你再多经历一些事情,自然就能明白我们一片苦心。行了,先不说这么多,到时候你自己就会懂了。爬藤成功是好消息,说说看,想要什么奖励?”
  接着是母亲。
  欣喜之余,她的脸上终于有了解脱的痕迹,她把脸埋进手掌心,肩膀细微地颤抖,仿佛等了这一天很久。
  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有了父亲的前车之鉴,裴弋站在原地,再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感到异常的平静。
  直到抬起头,看见裴弋的表情,母亲才恍惚中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地补救:
  “我这是太高兴了,儿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的。成功来之不易,你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我和你爸都为你感到骄傲自豪。”
  母亲尽力挽回,唯恐暴露真实想法的一霎刺痛了他。然而她越这样,裴弋越不得不开始怀疑,或者承认,似乎真的是他的存在绑架了父母,才让他们失去了自由,也抛弃了幸福。
  为什么会这样?
  若要追根溯源,难道他的出生本就是一个错误,是一对饮食男女欲望冲动之下的产物?
  乃至要用往后余生,来赎那样一个年轻时犯下的罪过。
  见裴弋不想细说,司施也不强迫。心里暗暗分析,除了自己,就是裴弋父母的问题。
  她想了想,说:“你还记不记得高一开学那天,我在主席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司施的声音打断了裴弋的思绪。
  他低下头,看向司施,父母的模样从他大脑里退出去,画面变得美好而鲜活,他笑了笑:“当然记得。”
  气氛自然而然就烘托到这里,司施脸上也带了笑,回忆道:“其实我那时候,心里一直叫苦连天来着。”
  原因无他,实在做过太多次类似的主题发言,周围或多或少都会伴随着异样的目光,以同情,以震惊,以乏味,以轻视。
  “每次写这种公开发言稿,学校领导都会让我强调对社会的感恩,对父母的自豪。说实话,这种感觉很奇怪。”
  “奇怪”到司施一回忆起那种滋味,就必须要停顿半晌,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仿佛将新结的苦果囫囵咽下了,才能继续说,“我不是要故意去叫板和反抗什么,也不是觉得我的父母不值得我公开为他们说些什么,只是……”
  只是一站在那里,她就感觉自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即将开始一场程式化的表演,偏偏她要表演的内容,需要调动真情。
  而在某些人的嘴里,这份真情有一个代名词叫作“卖惨”,或“沽名钓誉”。
  一切都变味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恍惚中想问,自己面前的其实不是演讲台,而是一面哈哈镜,照得她的容貌身体,连同她的心都扭曲变形。
  裴弋握紧她的手,接住她的言而未尽:“我明白。”
  他的眼神让司施有点不自在,于是她像一尾鱼从他的手心溜走,义正言辞道:“说正事呢,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裴弋有点无奈,又不想打断她的讲述,只得耸耸肩,表示听从发落。
  这是司施第一次跟裴弋提及父母相关的话题。
  他们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谈话时会自觉避开某些敏感地带。对方不提,他们就装作浑不知情,一切太平。
  换作以往,司施没理由轻易“自曝其短”。但裴弋不一样,她从不担心裴弋会“以她之矛攻她之盾”。
  一直以来,她和裴弋在同龄人当中分别代表着两种不同,但都象征着“正确”的符号。
  纵观二人过去,裴弋一路履历开挂金光闪闪,优秀得既全面又客观。但在某种程度上,司施比裴弋更适合作为一个“自强不息的榜样”出现在演讲台。
  演讲台以外,某些鲜为人知的地方,她还有很多不那么正确的念头。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记得那是学校第一次安排我在主席台上讲话,因为学校给我发了一笔补助。我不太清楚这笔钱对我的生活影响到底有多大,但我知道我需要它。”时隔这么多年,司施依然记得很清楚,“还发了一本书,是司汤达的《红与黑》,世界经典名著。可惜我到现在都没翻开来看过,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第一次站上台的时候,我很别扭,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发表感言。大人们说的‘光荣’,我体会不到,唯一的心情是有点难堪。”
  “但我既然承了人家的恩情,道谢就是应该的。虽然我心里还是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在于,我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我好像就是天生比其他人欠缺了一些东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我接受了别人的帮助,为了自己的良心过得去,所有能还的都得想办法都还回去,无论是以什么形式。”
  “所以我小时候,很不喜欢那种积极阳光的东西,总觉得世界上一切美好都和我背道而驰,我活着就只是在不停地还债而已。如果有人在我面前说什么‘幸福’,‘快乐’,轻而易举地表现出开心的样子,我就会感到不解,甚至嫉妒。连课间休息的时候去小卖部,收钱的阿姨都会问我为什么整天板着一张脸,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司施边说,边有些羞愧地笑起来,“可能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内里很阴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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