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直到这一年的六一儿童节,他见到了另一只兔子。
一如当年的自己,瑟瑟发抖。
46 面具(二)
那是他去永宁县给体校选好苗子时,无意间发现的。
令他欣喜的,不是发现了让自己有感觉的对象,而是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恐惧,捕获了内心的小黑屋里关着的那头怪兽。
他从未恋爱,不是为了学业事业,也不是因为性别取向,而是他根本无法享受基于相互尊重与信任的成年男女关系。
如果一定要找个原因,或许是亲眼目睹了母亲为爱做“圣女”和为爱做“妓女”都没有好下场吧。
他的恐惧是“被奴役”,而那个怪兽的名字叫“掌控欲”。
舞台上那个叫严冬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洁白的兔子服,人畜无害地跳着兔子舞,一蹦一跳地进入他心里的小黑屋,释放了那头日夜发作的怪兽——他突然意识到,只要有人做了他的兔子,他就可以不再被别人奴役。只要吃掉兔子,那怪兽的毛发就可以富有光泽——是狼还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兔子。
而替代他成为兔子的,就是比他更弱小的人。
随着和严爱人交往的深入,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严冬,白海平的掌控欲终于得以满足时,他体会到了权利不对等带来安全感——自然,在孩子的世界里,他就是上位者。
黑暗里,他不需要征得小白兔的同意,她就那么乖巧地听从他的指令,没有质疑、没有抗拒、没有评价、没有比较,更没有背叛——虽然她一脸痛苦。
果然啊,幸福来源于对他人痛苦的观赏。
一瞬间,他理解了小陈对“兔女郎”落下的鞭子意味着什么。
不,他们不是一样的人,他不要对方痛苦,他不想要罪恶感——本来,他也没做什么。
他要对方享受,他要对方肯定。
严冬,不合格。
后来,他在严夏的眼睛里看到了这种肯定,可他也知道,她并不享受。她喜欢的,是他给的类似父亲的疼爱。因为她早熟,因为她默认某种成年男女之间的游戏,所以她才对那些附加的行为保持沉默——她只是不在意,所以不会被那些“出格”的肢体接触伤害,自然不会抗拒以爱之名的“玩闹”。
严夏,也不合格。
况且,她也长大了,不单纯了。
后来,他把手伸向了体校的学生,她们早早离家,没有安全感,都很崇拜他。只要他以学业和关心之名稍作引导,她们就诚惶诚恐地缴械投降。在他下手的那些女孩子里,大多是严家姐妹这两种类型,他以为他想要的“享受和肯定”是主动的诱惑,可当他真的遇见这样的女孩时,又会激发有关母亲“淫荡”的痛苦回忆,霎时索然无味。
于是,他再度陷入痛苦。因为他懂了,自己想要的那种“享受和肯定”,恰恰是成年男女之间基于相互尊重与信任的关系。
白海平曾试图把这份需求投射给严爱人。
从第一次见面时她的不屑,到她对理想事业的执着,再到被强奸后的勇敢报案,白海平都觉得严爱人身上有一种女人难得拥有的清醒。特别是学哲学专业的她说出,他精心构建的人格面具,他展现出极高的亲和力,只是希望用权威和信任消解人们对他的防范,他有一种被看见的感觉——虽然说这话时,严爱人还不知道这份防范的消解,是为了将手伸向他的好邻居、好朋友、好亲戚、好学生。
总之,如果说严爱人身上有他母亲没有的智慧,那么当她控制欲发作时,白海平又重温到曾经被母亲支配的恐惧。
那是一种又爱又恨的熟悉体验,他和严爱人结婚是必然的——那是他重温童年依恋的唯一途径。
他试图用夫妻关系迭代母子关系给他的痛苦记忆,可当自己只是某一方面无法满足严爱人,她便不再对自己投入过多关注,白海平明白了,她终究不是母亲,不会无私地爱着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她的迭代品。
不仅如此,严爱人在得知自己的故事时,还十分无情地说,“巨婴才会什么事都怪妈,你妈只是在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有什么错,是这个世界先背叛她的,还背叛了一次又一次,她爱她的自尊心,她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她得先活着才能赚钱养你,只是换了种方式罢了。她一个人把你养那么大,少了几年陪伴而已,你唧唧歪歪个什么?你怎么不怪你爸?做的多的人反倒错的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白海平一边感激这话让自己释怀,一边恨这话刺伤着自己。毕竟,有些伤害是不可逆的。如果她要管这叫巨婴,那他偏要做巨婴,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难听话,他只是12岁的时候停止生长了,他不想来到成年人的复杂世界。
他甚至觉得这称谓是一种褒奖,他没有被世俗污染,他保持着孩童的纯真,如果这样就是巨婴,那就让巨婴和巨婴在一起吧。童真的人不需要“征得性同意”,事后也不需要负责——她们不懂,也就不存在伤害。她们不会,便以为这是爱。她们不敢,花儿还没开怎么可以败。就算闹大了,她们的家人也不会信,他可是正人君子,说谎的也可能是孩子。
既然“享受和肯定”在哪儿都难寻,他更要在“纯真”的世界里做一个永不伤心的国王。
于是,认识李谷后,白海平觉得,自己一直想找的人终于出现了——在母亲去世后,命中注定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