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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门罗女儿书写的心路历程,像极了严冬成年后鼓起勇气告诉母亲一点点实情的段落(且严冬敢说出来的最大驱动力还是为了母亲、不是为了自己,她希望母亲不要因为羡慕姑姑姑父的优秀而贬低自己)。
  她不敢让家人知道,这种不敢甚至不是怕家人难过,而是怕他们难堪——因自己而难堪。不敢的另一端是什么?是她不敢拿家人对自己稀薄的爱去赌。是她不敢丢掉维系家庭体面的义务。是她不敢面对被拒绝和孤立的可能。是她不敢二次伤害自己。
  为了不“出卖”妹妹,她只说了网站的事。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那会是出卖,就好像做错事的是她们。母亲听完她的话沉默了。但也只有沉默。严冬想象过无数次,母亲听完她的话,会愤怒姑父的行径,还是会责怪自己的软弱……可她万万没想到,在母亲给的伤害面前,自己的想象力如此匮乏……天真的她怎么会想到,把自己默默扛了十年的痛苦掀开,等来的是取笑和沉默——竟连“你为什么不反抗”的受害者有罪论都没有。
  严冬瞬间觉得自己愚蠢,她竟想要听到一句迟来的、自己被爱的证据。她竟然……妄想母亲可以像自己爱她那样去爱自己。
  ——《夜以继日》28章 长夜(三)
  严敬人被严冬的话击中,从门口走到餐桌旁,站在了严冬的正对面。“你这阵势,是要审判谁呢?今天你奶奶过寿,你要我死在这是吗?”
  果然,和她曾经遭受的痛苦相比,他更在意自己此刻受到的“背叛”。是啊,她不愿再给这个家做贡献了,她不愿再供养那个体面的套子了。她曾经“牺牲”自己,献祭给这个家,也没能换来他们的爱。又何况现在呢?
  ——《夜以继日》53章 镜头
  伦敦大学儿童青少年心理治疗专业在读博士严艺家曾说:“我经常会震惊于那些肮脏恐怖的秘密是如何在一个家庭中成为‘房间里的大象’的,而且这些照料者们看起来经常社会功能良好,跟孩子互动正常。”
  写这本小说的过程,也是我在思考这个问题的过程。
  我写的是周围看到的真实的父母,也是被亲情绑架的真实的女儿,就像那句“我们的父母给的爱刚刚好,刚好不让我们快乐,也刚好让我们愿意孝顺”。
  但我不愿意这样去想问题。
  除了上述的结构性原因,或许也因为,做家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选择生下孩子就意味着,选择把一块木头放在着火的房子里——他们做好了孩子来世上受挫的准备,因为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甚至更加不曾被看见过。
  当然,这不是为小说里的父母洗白。写的过程里,我把严敬人和杜俊芳当作自己父母那样去对待——假如他们已经被塑造成我不可撼动的模样,那我只好不指望被他们理解。我依然会努力尝试沟通,但如果换来的是更多的伤害,那就只好求同存异,“稀里糊涂”。
  余秋雨说,永远不要指望被理解。
  马东说,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杨天真说,不会因为表达能力强就不被误解。
  罗翔说,人们不是真正在聆听且注定局限。
  曾奇峰说,希望被理解,本质是想控制别人。
  我们必须承认,连血亲都无法做到对我们的痛苦感同身受,反之亦然(不然白海平和苏花花之间,李谷和父亲之间,也不会因为“误解”造成“远离”)。如果全然指责父母,对他们来说,是另一个层面的“受害者有罪”。
  门罗有她艺术上的成就,也有她情感上的局限,但她生前没有逃避这个题材,而是进行以此为素材的书写,或许也算是她自我折磨下的“抗争”……或许。
  诚然,但凡有一个家人站出来,真正对严冬做到了保护和支撑,她也不会不断承受叠加的痛苦。可惜只有爷爷察觉,却为了自己的女儿始终未曾开口。
  写到这里惊觉这本小说才是“无人之家”(上本小说的名字)。
  所以希望有同样遭遇的女孩子知道,我们不止有一条路可以走。亲情的路堵死了,还有别的路。条条大路通罗马,一定要把身心郁结的部分疏通。可以报警,可以向社会求助,想办法让身体里的苔藓消失。
  现实里需要提高警惕的不止是父母,还有社会对此类犯罪的预防机制、求助通道,需要张开怀抱的不止是外界,还有敢掀屋顶的自己——当然,内化是一种选择,也是一种能力,并非所有人都是视“死”如归的战士(体面至上是许多人的选择),就像严冬烧掉的录像带,对那些已经选择捂嘴的受害者也是一种保护和帮助(我不想说这样对还是不对,对每个人来说需要守护的东西不一样,能承受的结果也不一样)。
  只是这种内化,有它的“副作用”,大小不一,效力不一。
  好的,看起来阳光。不好的,时刻在下坠。
  这种内化有一个科学名词,叫“解离”。
  人在面对痛苦时出于自我保护,便会进行“解离”——严冬那段痛苦的回忆为什么是在黑暗之中,大概我也在潜意识里希望,那个可怕的遭遇对她来说就像陷入了一场虚幻的梦境里。受害者同样会因为怀疑真实性,试图把自己置身于旁观者的角度,从而完成“解离”。
  严冬不屑的那个“以为强奸犯是来抢鸡蛋的,多大点事”的笑话固然有她坚强聪慧的自我消解,但也有“解离”的影子。对她来说,更大的痛苦来自施害者和“帮凶”都是亲人的角色,她以为自己可以内化,以为自己可以假装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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