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萧绥在小镇上念完了小学和中学,他成绩还不错,考上了城里的高中,往后还有几年学能上。
上学时他寄住在县里的亲戚家,每次寒暑假结束前跟奶奶一起坐大巴车到县里,再乘公交车坐到亲戚的小区附近,拎着一篮鸡蛋和一袋米敲人家的门,被迎进去之后奶奶也不好意思久坐,拘束地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亲戚递茶过来就急急忙忙站起来,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沓破破烂烂的纸钞她种地和卖鸡蛋换来的钱,一半塞给他,一半交给亲戚。
亲戚家把儿子的房间匀一半给萧绥,中间挂一条帘子就是隔开了两个空间,他在就在餐桌上添一副碗筷,不在也不会急着找他回去吃饭,也没有饿着他冷着他,甚至对他笑颜相待。
家里环境什么样萧绥清楚,他住在人家也不好白吃白喝每天干呆着,于是上学的额外时间他就出去打零工,在各种地方兼职赚钱,有时寒暑假也会留在县里打工,只有白天和晚上会在亲戚家进出,除了睡觉和洗漱以外不占用他家任何空间,活得像个透明人。
萧绥高二的暑假在县里的电影院打工,电影院的工作比其他工作轻松点,在室内夏天还有空调吹,不用被太阳晒,钱给的不算多但他也很满意了。
萧绥就是那时候遇见了谢姝。
是的,萧绥和谢姝在很久以前见过,直到最近萧绥才慢慢记起这段记忆是和她有关的。
暑假里常有个女孩来影院看电影,倒不奇怪,因为他们那里是县里唯一的一家电影院,县城人只能来这看电影。奇怪的是那个女孩每次来都包了一整个场次的票,那时候还没有网上购票,影院也不是连锁影院,不能提供直接包场的服务,亲眼看着有人买下一整场的票还是很震撼的。
富有和贫穷的痕迹无处不在,他奇怪于这种女孩怎么会出现在小县城里一个包场看电影的,每天换不同衣服衣服漂亮姑娘,往返都有专人接送,无不透露出她优渥的出身。她应该在大都市的人潮中出现,手里提着潮牌的袋子,而不是在连地砖都没铺的影院里看老掉牙的电影。
这种人萧绥是不愿意扯上关系的,差距太大会让他自动保持距离。
谢姝是个一眼能看出身份的富家女,却没有富家女脾气,每次萧绥给她进行无意义的检票时,谢姝都保持着基础的礼貌跟他道谢,电影结束后也会对他点点头再走。
虽然富裕,但是个有涵养的人。萧绥那时这样评价她。
现在回想起来,谢姝那个年龄的样子和现在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那时比现在要圆润一点,脸颊上还有婴儿肥,笑起来不自觉有种娇憨。她那时应该还没有健身的习惯,形体和气质还没有现在这么锋利紧绷,反而柔软松弛得像棉花,你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能笑盈盈地听着看着。
她看的最后一场电影是部爱情电影,萧绥那天照例在电影结束前半小时进影厅,等着电影结束后打扫卫生。
谢姝习惯于在影院灯光亮起时离开,这天却在萧绥进来时从座位上站起身,走过萧绥身边时被他叫住:你不看完吗?
银幕上的男女正脸贴脸,浓密的睫毛扫过对方的脸颊,剧情安排他们下一刻亲吻。
影厅里谢姝的眼睛藏着莹莹亮光,眨眼时像星星在闪,她笑笑,说:我得回家了,没时间继续看了。
萧绥无端觉得谢姝说的家不是这个小县城里的某个地方,而是金光闪闪的遥远之处,他脱口而出:你家在哪?
大约是疑惑平时无声服务她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她歪歪头,还是回答了:在香港,我爸爸妈妈在那边。
上高中的萧绥眼里的香港是个土地里都流着金水的地方,高楼、霓虹灯和金币碰撞的声响是关于那个地方的一切印象。
你还会再来吗?
谢姝拧眉想了想,犹疑地说:我不确定,可能会吧。
没有别的谈资了,萧绥终于要告别:欢迎你下次再来这里看电影。
有机会的话,她笑着说:有机会我就会来的。
银幕上的男女忘情地亲吻,他们站在银幕前,身形的影子印在角落里,耳边嗡嗡地响着人声,像是纵身一跃进入了黑白的电影世界里。对方的面容上色彩暂时融化,露出一张清晰的黑白面庞,头发、眉毛和瞳仁漆黑,肤色和嘴唇雪一样的洁白,不停收缩膨胀的心脏暂停了一次,描摹出一个鲜红的形状。人的尊卑贫富一同被洗去了,留下银幕上两个纯粹的灵魂,对灵魂来说,那一秒像是永恒,永恒又可化为一秒。
就那一瞬间,萧绥仿佛不再是自己了,他贫瘠荒芜的生活被抛到脑后,他的父亲、奶奶、亲戚、学校全被消失了,留在这世上的只有他和谢姝,还有这张能容纳一切的银幕。
重新呼气的时刻,时间继续流逝,谢姝向外走去,告别说:再见。
他站在影厅中,伫立在银幕前,第一次对电影这种表达形式感兴趣。
成为一个演员的梦想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时产生的,不知何时有了想要成为银幕上的人的想法,想要变成一个被众人注视的演员,或许也是想要让谢姝再次看到他的念想激励着萧绥去做一个闪闪发光的大人物。
那时萧绥没有问过谢姝的名字,所以即便有能力去寻找一个人的时候,他也没有找到过谢姝。为此萧绥曾经用心地和富家女们社交过一段时间,可惜那些人里没有一个和谢姝长得有两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