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终于本华跪地哭喊时,荣芝的脸才转向第二个孩子本红,他已经没有力气配合孩子们抵抗的前戏,竹条直接抽打在她紧抓墙檐手指上,她纹丝不动,反而抓得更紧了,整个身体仿佛被墙体吸附住似的,紧紧趴在上面,挨完打,哭着站在大姐本华边上。
荣芝眼珠子在下一个孩子身上滚动时,本君自己站了出来,脸色像平时一样冷静沉稳,内心却煎熬痛苦,对父亲惩罚的方式,她仅仅是配合,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无法规避的家规。她噙着眼泪忍到最后,没有哭出声来。
一吼之间,一只雏鸟从鸟窠跌落下来,在地上扑哧扑哧打扑棱,跌跌撞撞走,嘴里哀鸣不断,两只大燕在大门副窗口盯着,看鸟儿跌落,在门口急速盘旋,叫的人九回肠。赵书记将跌落的雏鸟捡起,扶高梯仍送回鸟窠。
角落里剩下毛毛,软绵的身体挤在墙角,她眼睁睁看着姐姐们一个个拉出去,持续的鞭打声、嘶吼声、惨叫声、每拉出去一个,她的精神被折磨一次,精神和肉体正处在崩塌边缘,已无法支撑自己直立。荣芝还没打,只把手一牵,她吱溜一下便瘫在地上。?当她被父亲误以为赖着地上抵抗时,强大的自尊心她倔强站起来,可又被父亲狠狠的鞭打了下去,她颤颤巍巍又站了起来,又狠狠的打倒跪地。她已经明白父亲根本不会在乎她是不是假装赖在地上,而现在她无法忍受鞭打在身体上那爆裂灼烫感,疼痛使她撕歇斯底里喊着母亲:“咩、咩!”
云秀听到,她正端着海碗从厨房穿堂出来,冷漠的将海碗摆在八仙桌上,高喊:“吃饭!”她甚至连瞧也没瞧孩子们一眼,孩子们可笑、可耻的冲她翻着白眼。可那又怎样,她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今天白天她一个人在田里对付了四亩稻田的杂草,回到家里用最后一点力气做饭,劳筋苦骨,没一刻得安闲。
她心里不断的怒骂那禽兽不如的家伙有精力毒打孩子却不来帮帮她,对荣芝两面虎的性情她了如指掌,既不会干扰他教育孩子也不要指望她出去看一眼。她怜惜孩子们,而对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感到无可奈何。所以孩子们鬼叫连天也好,哀嚎也罢,她选择冷淡对应:连自己都无法拯救的人是拯救不了孩子们的。
荣芝啈声:“烧根香!”于是云秀老老实实去了。
荣芝啈声:“去跪好!”于是毛毛老老实实去了。
毛毛向四个不断啜泣着的乌黑脑袋走去,孩子们整齐的呈一字排着跪在土地公公面前。焚香不断的忽暗忽明,像是菩萨的眼睛漫不经心望着孩子们。
赵书记、凌老太、荣芝已坐八仙桌上吃饭,赵书记面北、凌老太面东、荣芝面西,他们一言不发只顾吃饭。荣芝饮着烈酒,他低头一看,对着五颗乌黑的后脑勺喊道:“跪到焚香灭了为止,起来写好保证书。”
他的声音像一道惊雷,每个孩子又抖动着,而荣芝也在抖动着身体,他那张刚刚对孩子们正言厉色恐怖的脸突然变得顽皮贼骨,对着凌老太默笑,而后是阴笑止不住的身体震颤。看到一个个孩子最终屈服于自己的掌心中,如获得成就般令他着魔陶醉,凌老太怒眼怼他,起身不理,把大厅中央的方凳又踢了回去。
孩子们跪着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前四个跪在竹杂扫帚上,毛毛跪在搓衣板上,膝盖一层层凹凸青红紫色,跪得要作呕了。云秀在房里急得团团转,心里想着这些孩子,但最放不下毛毛,她才七岁,经不住这样的惩罚,大的管不了,至少把小的救回来,这么强烈的想着,脚步开始迈了下去。她担心那禽兽不如的家伙喝了烈酒发癫打她,又担心凌老太那狠毒眼光,可脚一步没停,冲进去抓住跪在最外边的毛毛喊:“起来!回去睡觉。”腿粘合着搓衣板,云秀拎住她连人带板拎走了。荣芝大发慈悲装聋作哑,其他孩子那仇恨的眼神,不仅云秀感到阴冷,毛毛也感到了冰冷。
夜已静,凌老太的眼睛跟随着荣芝,见他摇摆着身子回到新楼,其他三个孩子眼巴巴望着凌老太抱住赵本逵回了房间。大姐说道:“跟我一起吹。”最后一节的焚香一闪一闪,亮着火红的金光,直到最后灰烬跌落地面。突然本华坚定的对着两个妹妹说:“等我毕业就要离开这个家!”
焚香的气味,倔强的血液静静的在黑夜里流淌。
次日,太阳刚露头来,金黄色的光从腰门木杆间透过来,仿佛给木杆鑲了一道道金黄边儿。云秀在厨房里做早餐,她不断倒勺着窝里的绿豆粥,炉灶屋顶上方有一道方形口盖着琉璃瓦片,红澄澄的光束洒下来,笼罩着她,金黄色的仙气在她身上萦绕。
大厅里,赵书记一大早拿着扫帚扫地,他有一个习惯,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这是他一生信奉。他扫地的规矩是从下扫向上,从外扫向内,把屋里的晦气聚集着扫光,全新的气息填补进来。这是他每天必需的工作也是唯一的工作,剩下的时间里他就整日摸着他那光溜溜的脑袋和那半瘸着的腿。
他的腿是遭到日军逮捕残害的,幸而摔进洞里捡了一条性命。正扫着,他腿骨头里猛烈抽动了一下,从前那苦难岁月浮现眼前,使他警醒。看着每个房间都紧闭着,孩子们仍在睡觉。他开始念起来:“你们这般年轻人怎么能睡得着,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是睡不着的。我们年轻的时候天没光亮推着车去三十五里外的地方卖煤炭换取一升米为生,还要趁天黑赶回来,路上遇见日本鬼子,被捉去当挑夫,我这条腿就是生生被日本鬼子打瘸的!我们年轻的时候为了生活整天冒着死的危险,看看你们现在,一个个窝在被窝里享天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