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荣芝脸色随即又闪现出那凶猛的暴眼珠和紧咬的下唇,问道:“你盛不盛?”
本华也不吃了,回转身要走,嘴里仍说道:“就不盛,气死你。”
荣芝彻底怒了,使他震怒的是本华像只无法驯服的野兽,而荣芝却像一只急于使整个森林归驯于他的猛虎,当被踩在猛虎脚下的野兽微微挣揣时,他就紧紧压制她、压制她!荣芝见本华当真离桌,将手边的粥盆只顺手往地上一掷,哐啷一声,泼洒一地,绿豆粥伏在金色光芒里显得格外晶莹剔透,迎合着每一双双惊恐的眼珠。
赵书记怒道:“你是撞了鬼么,好好的糟蹋一盆粥。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孩子们全部弃碗离桌,哭的哭,叫的叫,骂的骂,登时屋内乱作一团。孩子们看见父亲转身回了厨房,正六神无主时,只见他手持菜刀砍入厅,大喊:“把你们一个个全杀了。”
凌老太拦不住,头几个孩子看势撒腿就跑,唯独本君却镇定的很,当荣芝拿刀经过大厅时,她却行若无事,正拿起扫帚扫地上的豆粥。
毛毛来不及合上另一只拖鞋也跟着跑起来。夜晚生长的露珠还没退,亮晶晶一地,一碰便洒了一身,毛毛没穿鞋的那只脚就跟踏入水里似的,杂草花粉沾满她衣裤,忽然一只冰凉黏腻的癞蛤蟆从草莽里窜跳她的脚背上,她强忍着尖叫,一面跑一面狠踢出去,没什么比那把刀更可怕的了。
荣芝追着本华嚷道:“往哪里跑,一个个全杀光,养些白眼狼干什么!”本华跑出槽门朝窄巷走,被藤蔓伴了脚身体一蹶,倒在易家公门前,荣芝正要发作时,早已被易家两兄弟拦住,夺下刀来。
本华迅速爬起来又跑,赵本逵躲在两屋角沟,正吓得浑身颤抖,荣芝瞧见了,骂道:“你给我出来,每天就知道打游戏,跟下边的人胡混,看今天怎么收拾你。”荣芝又把刀夺去,提刀砍去。
“你杀了我们,你就等着吃牢饭。”赵本逵一边跑一边喊,然后逃之夭夭。本红跑的方向不同,该是跑去白面金字的老宅找姥姥或者更远点的姑姑家了。
那晚孩子们相继回来,等着挨打罚跪。恰今是周日,每到周日村里的老少幼得闲的都来看电视,电视机搬到大厅供案上,长凳方凳矮凳在厅中央摆放着,聚拢一屋,众人一边看电视,一边看五个乌黑脑袋跪成一排,只听易绍钦笑道:“跪一排,个真是比电视还好看。”登时屋内笑成一团。
那一晚毛毛清楚看见大姐脸上那麻木的,坚韧想要逃离的脸,她厌倦了父母随时上演离婚的闹剧,厌倦婆媳之间那嫌怨的关系,厌倦和弟弟妹妹被父亲打成一团,当着邻里和亲戚的面跪成一排,受够了,受够了!她是最大的一个,承受着巨大精神压力。每天闭上眼睛就能听见赵书记那无止境的唠叨,看见凌老太阴晴不缺的脸,看见父亲那猛兽般残暴的脸,以及母亲冰冷置之不理的脸。无论在哪一个影子里,她感受到的是无穷无尽的悲怮。
这个家使她难以喘息,她扭头望着妹妹时,突然听见本红说:“大姐,你毕业走了我也跟着你走”!
3
展眼已到了农忙时节,赵荣芝也停工在家务农,而他却是个四体不勤的,家庭劳作全然不管。偶尔跟云秀一起下田,他总拔草,拔的都是不碍事的草,云秀让他挑扁担,他拔草;让他施肥,他拔草;让他拔田里的草,他偏站在田岸上拔草;让他拔园里的草,他偏拔园外的草。一起下田时,他总是站在田里和人闲扯,路上无论遇见谁都要长篇大论一番,把劳动量全部推给云秀。
早些年凌老太当家,农忙期间雇有帮工,五块一天包食,门口有排着队伍的篾片。在当年,一桌大鱼大肉好酒才是篾片喜爱,凌老太又好客,总是好酒好肉招待,宁愿自己人勒紧肚皮也要让客人吃饱吃好。如今,赵书记和凌老太齐齐退休,家里人口多,负担重,请不起帮工,况田地多,赵家除了超生黑户两个孩子外,都分有田地,足足四亩一。
种田要塘,在诺大的椭圆形稻田中央,有一条长长的溪流贯穿整个埠村,从东流向西,河流的上端是陈倒塘水库。赵家那四亩一,有途经柳树塘的六分,高笋塘的八分与六分,菱角塘的一亩一,直到下游的八分,其余就是靠大路的两分田。
这日,赵家大大小小都参加农忙,只留凌老太忙厨,毛毛看家。吃了早饭,孩子们随着大人大阔步往椭圆形稻田里走,身上都背着农具:禾缚禾篮禾担杆、羊头鹳嘴铁锄头,犁头犁壁并犁箭,山锄铁耙田镰刀。
发白的太阳,一点风也没有,一切生物都被蒸腾着,成群的麻雀鸟沿着阶矶走,时不时飞进谷里啄食,被躺在一旁的猫看见,锋利的爪子扑上去,鸟雀和稻谷一齐飞出去了。这时毛毛便赶猫,猫伸伸爪子犀利望着鸟雀不紧不慢的啄飞出去的谷子,被一旁炸裂的黄豆吓飞了。
毛毛不仅看家,还要把稻谷摊在门口院子里晒,凌老太教她用九齿耙翻稻谷,说:“耙谷要像写字样一笔一笔。”毛毛耙完又爬上新楼翻耙,站在全村最高处看,每家的楼顶上、院子里都是金黄,都有鸟雀在飞,望着一层一层的金黄,她坐着发了一回呆。
忽挂钟响起,又听见凌老太的衣柜迸裂响声, 她飞快跑下楼,趴在凌老太的窗口看,她正把红澄澄的橘子粉往壶里倒,一阵凉森森甜丝丝的香味飘来,旁边又有一锅冰镇过的绿豆粥坐在菜篮里,盖着湿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