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只听鸡鸣狗吠,云秀进大宅先打开大门,又一阵北风刺骨,寒噤不止。天已清亮,大雪已停,腰门一开地上泛着白光,雪光刺眼。
云秀脚上穿着雨靴,一步一脚印走进雪地,雪没至膝盖,那狗、猫在砎矶上徘徊一阵,看云秀走入雪地也跟着来,她笑着扭头看,老猫钻在深雪里出不来,不停翻滚身体退回家里。
云秀走进园里,蔬菜被大雪覆盖,深得摸不到棱角,放眼望去,椭圆形稻田犹如铺盖巨大白毯,已分不清田垄,惟余莽莽。
她走到园里抜了两颗白菜,冷手冷脚转身往家走时,看着眼前的大宅,在白雪皑皑中灿金般闪耀,大宅西侧大雪盖在山岭,竹梢承雪而不动,高处树枝被厚雪紧压着,承不住,嘎然一声厉响,折断了,霎时积雪崩塌落入屋顶上。
云秀低头之间想,若不是凌老太对她节外生枝,这个家她依恋的不仅是孩子,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这屋场里里外外全是她的痕迹。她站在腰门处,啐了一口滚烫的浓痰。
凌老太刚起身,一听那霉晦的在她房门前啐痰,走出去烈咳了几声回呛云秀,云秀听到心里又愁着脸闷着气,只身穿进后门,一阵猛烈寒风袭来,灌懵了她,吹得昏头转向。
4.2
刚看挂钟,孩子们该起床了,云秀高声喊:“落雪了哦。”一时各屋乒乓作响,一阵欢呼雀跃。
她先上楼进了房里,将那双如冷棍的手伸进孩子被窝里暖了暖手,接着不声不响往本沫背上一摸,即刻她从被子里跳起来,惹得云秀哈哈大笑。她又将小女儿抱起来,将脸贴着小女儿肚皮噗里噗通的吐气,本唯一个劲尖叫甩动着,犹如抱着的鲤鱼,兜不住,跌在床上。本沫见妹妹被抱走拽住她的腿不松,云秀伸手向她胳肢窝内两肋乱摸,笑道:“还不起床,下雪了,上学要迟到了。”本沫这才放了手。
云秀抱着小女儿穿衣服,在她身后是一张闲置小床,床上堆放了一年四季的衣服。云秀从那堆衣服里翻了五件衣服给本沫,除了里面的内衣,全是毛衣,里里外外有洞的,毛硬的,短的,长的,脚上是一双补了又补的雨靴。
本沫刚出新楼,一阵冷冽的寒风,吹进她的毛衣洞里,吹得她浑身打着哆嗦。楼上一阵脚步声,只见凌老太手正拿着军大衣和军帽从二楼下来,看见本沫缩头缩脑立在她眼前,随手就是几个暴栗,打得她钻进衣领。本沫伸出脑袋,瞟了凌老太一眼,那眼珠里闪着冷酷之色。
云秀给每个孩子准备了午餐盒饭,吕饭盒子里面是白米饭、擦菜、鸡蛋、腊肉。吃完早饭后,荣芝站在雪中喊:“都准备好了没有,出门了!”他总是在下暴雨、或雪天、或是打雷刮风天亲自送孩子们去学校。
赵本逵穿着厚棉袄子、黑棉裤、军靴、临出发时凌老太又给他套上军大衣和军帽,给他备了棉鞋,交代他到学校换上,又把她手里的烘笼给他。那件绿军衣长袄遮住他的膝盖,羊羔底子军帽,捂着他耳脖严严实实。
本沫看着他,觉得自己身上愈发冷,寒风不断灌进毛衣,猛烈地寒噤。凌老太眼望着赵本逵下了坡,一时眼睛里又噙着泪,她相信看见赵本逵的左邻右舍,佑着的上天菩灵都能给她作证,为她作一世好人作证。
一路上,荣芝走一步,踏一深印,稳住脚后,大喊:“一步一个脚印,跟着来。”他们排着队跟着父亲脚印里,遇到深坑,一个个抱着前进。赵本逵一直摇着那烘笼乐此不疲。本华、本红往西走,那一条穿梭于椭圆形稻田的大路,已经有深深浅浅的脚印,他们沿着脚印慢慢走着,池塘里有厚冰,有大人带着孩子滑冰滑雪,整个椭圆形稻田里已被冰雪封住。
本沫汲着一双满口补丁胶鞋,还没走到学校,脚下黏腻的又湿又冷,回到学校又不敢脱鞋,袜子湿又是补丁破洞,她看见同学拿着炉子烤脚,有的在角落里人挤人取暖。
整个上午,本沫在座位上不敢动,早上父亲给她吃了一块宝塔糖,已经是第三节课了,屁股里总有东西在爬似的,痒酥酥的,她时不时夹紧屁股,但那东西愈是往外钻,有东西正在屁檐挣脱,悬出。
同学们听课正入神,本沫不声不响手伸进裤子摸到那肥腻而卷动的一截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课堂里鸦雀无声,可她心里在大喊,脸火烧,头皮发麻,眼望四周,手又伸进裤里,捏着那肥腻的一截从屁股里慢慢的往外拉,像抽棉线似的,全部抽了出来,恶心的一扔,原来是一条白而肥的蛔虫,还在角落蜷动,她拼劲一踩,踩得粉碎,踩得爆屎浆。
忽一阵捏鼻捂嘴的声音,旁人都在问是谁在放屁,本沫也捂着口鼻,身体颤抖,时不时眼睛觎着墙角处那屎浆的湿痕,捏过蛔虫的手颤着,一直颤着。
直到下午放学,本沫仍木若呆鸡似的,回到家一字不说,自己埋头往烤火房走。忽听见有特别的声音,她走进一看,原来外婆来了,姐姐们在跟她说话,一家子都围坐在烤火房里,赵书记、凌老太坐在最里面。
本沫拿了一个矮凳坐在外婆身边,这才把一整天冷冻的脚拿出来,把脚向火炉抻直,脚上冒着气,火一烤,这双脚发麻发痛,脚筋也一阵阵的疼,正要疼的叫时,外婆早已将她的脚怀在手心里。
陈母见她这双脚,完全不像一个孩子的脚,皱得脱形,两个大拇指因挤压而歪曲着。她看着外婆,这个眉慈间闪着光的老人,每看一眼外婆,外婆的眼睛便望过来,那温柔的黄光里,抚过她心中的委屈,即便是母亲眼中也从没寻过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