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时,忽门口一阵口哨响起,赵本逵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团铁雪球往火池扔,顿时乌灰肆起,火池里刺啦刺啦的声响。赵书记叱喝一声,提着火钳要打他,被一旁外婆拦住了,外婆见他又与姊妹争凳坐,自己先站了起来往外走。
赵本逵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凌老太把他拧起来喊:“热滚的凳子坐,当心病来惹。”陈母听着心里一揪一揪的疼,咳着颤颤地走出了烤火房。
陈母心底明白,凌老太这般强势,老实的云秀是一辈子也抵挡不了的,她清楚女儿要吃一辈子亏,这一世走来,‘看穿世事金能语,看透人情冷透心’要让她眼睁睁看着女儿遭一世罪孽,怎不让人心痛,想着自己不禁幽咽起来。
云秀仍在灶台上忙着,她心里又气又急,这一整天凌老太没让荣芝买菜,平时来半个客人都会买菜,担豆腐的人来,每日都会买,唯独自己母亲来就不买了。一时她又明白凌老太阴毒的算计,寒心酸鼻,忍不住幽咽。听见母亲来灶房,捏了一下鼻子,又迎了上去笑,见母亲咳嗽露着暗沉的脸,毕定是凌老太对她毒口了。
此时两人心中一团怨气,一个想看母亲吃上一口好饭,却遭了一肚冤气,凌老太的狠毒便是让云秀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娘如同她一般的受折磨。一个想看女儿闲下来说会话,可她一整天屁股挨不到凳子,凌老太的狠毒便是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过着牛马生活,见她来,往死里逼她。她们忍受着巨大痛苦,话也说不出,四目相对时,同情、凄苦全在眼睛里,云秀能做的是,低垂着背受母亲沉重一击。
次日早晨,荣芝向云秀喊道:“秀牯,陈委员来了。”
本沫一听外公来了,连忙起身,不知为何她比母亲还要慌张,几步跑出大厅去迎外公,只见他行步虚怯怯,瘦弱伶仃,一步一晃进了大宅,云秀本沫恭恭敬敬将他请进屋里坐。此时凌老太也起身走出房,两亲家各自称呼应答,皆是冷冷清清的。
“爹爹,你去房烤烤火么,火已经生起来了。”云秀问。
“不…必…麻…烦,我接你娘去你大姐家吃早饭。”
陈委员说话结舌越发严重,不知是冷的还是心内紧张,不止话颤手也抖。本沫看在眼里,不知怎的她总小心翼翼看着外公,看着他金黄的脸,褶皱的笑纹,花白的头发,她总感到外公有些拘谨,行为动作拘着,不能舒展。此刻她紧围着他,生怕冷落着外公。
不得不说凌老太说得准,本沫无论脾性,长相,连口齿也随陈家人,而她真的与别个姊妹不同,心里对外婆外公的感情尤其深重。
“你去找张纸儿来。”陈委员一贯诚拙老实,说话柔慈,即使在小人面前他也是这般诚恳。本沫一听外公的要求,知道他要做纸烟,此刻她正等着为外公做点事,她迅速跑去房里,迅速折回,快得如同鸟儿,只听自己的心如同敲门似得响亮。
她小心翼翼拿了好几张,献上自己认为的最好的纸,递到外公手里,轻问:“外公,够不够!”陈委员点了点头,她才放心下来,仍旧坐在一旁陪着,怀着热枕的心望着他。
只见他把纸放在腿上,在领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袋,再取出黄亮黄亮的烟丝放在书纸上,双手卷搓成卷烟状,放在嘴上,睡液粘合,火柴在地上一擦,点燃烟,他一口气吸进嘴里,徐徐喷出蓝紫色的烟雾。看着外公淡然的抽上烟,她心里如外公抽着烟一样坦然松软。
恰凌老太端着一盆洗脸水,往陈委员身边走来,径直站在砎矶上,手里捧着一盆水,一尺水翻腾做一丈泼,直泼到院外去了,嘴里随着泼水发出“呲嘿”一声,接着咳嗽扬音,皆是浑噩之气,连本沫也听出来了,心里骂道:“我外公才来,你这是要赶客么!”她在凌老太身后狠狠瞪着,两眼燃烧着憎恨的火焰,一转头,见母亲扶着外婆也走了来,眼中也燃着火似的,怒视着凌老太的后背一动不动。
她又看了看外公,只见他手中燃过的烟灰弹到地上粉碎了,似乎也听见他的心掉在地上滴落粉碎的声音。陈委员缓缓站起来说道:“走吧,我们走!”
云秀转头对本沫说道:“满女,你去灶里看着火,我送下外公外婆。”云秀的声音坚硬,眼里闪着泪光,本沫应着,眼里也闪着泪光。
云秀挽着陈母的胳膊已下坡,这时陈母回头望着那栋大宅,走一步一回头,迟迟吾行,想着自己这病,料着此去这一世不能再来了,又看了看身旁的女儿,不由心里悲叹:“这是个囚笼,囚住她一世,凌老太是枷锁,缚住了她这一身筋骨,可怜我的女儿!”
云秀默默的摸着眼泪,见母亲走一步一回头,低回不已,这些日原本病重的身体又添了咳症,她必是想到这一世已不能再来!
她将陈母送走,回到家后自己在房内大哭一场,让母亲亲眼看见自己在这个家遭罪,这是她痛苦的缘由,她一面哭,一面心里骂凌老太,不得好死!
4.3
已到年尾,这日,本沫放学回到家中,满屋子飘着油炸果子的香味,她把书包一撂跑进厨房。
只见凌老太神情专注,两手将木架内糖滋滋、油亮亮的冻米糖反复按压,接着用擀杖滚平,取去木架,用利刀切数条,接着“嚯嚯嚯”的一阵清亮悦耳的声音,凌老太显然是切割的斫轮老手,每片果子均切成两厘米厚正方形。她一面切,一面眼望四方,掌控灶屋两个油锅,云秀帮她打下手,窝里下了番薯片麻片,一旁又做着猫耳、麻圆、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