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待到下午五点,大宅里凳子与瓷盆无故被踢翻抢摔,云秀在厨房被震得乱颤,她知道是凌老太回来了。一听凌老太回来,她心里就作紧张,手边的碗一斜,吓得惊跳,一转脚碰了钢锅,哐啷声一响,身一歪,踉跄几步走出厨房,对本沫说道:“满女,更看不得凌老太,一听见她回来我就心里蹿火,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
她听见凌老太还在骂,看见牲畜骂牲畜,听着听着最后单指骂她,云秀又进厨翻炒,铁铲铁锅发出尖锐的擦擦声,如同挠自己的心,凌老太持续不断的高音无疑也在挠她的心,满屋淚气充斥她,厨房烟雾熏天,她下死劲啐了一声“呸”吐出一口恶痰。
凌老太骂道:“呸哟!牙告忿天哟!我要比你更拗烈,等我发作抄起长凳劈开两半,你就望着我发愣痴。”凌老太越骂越气,这些天总是输,她将自己霉运全怪在云秀身上。孩子们见了总是躲远开,连荣芝也听不得,站在墙脚不进门。
赵书记在一旁骂:“整日打麻将还不知足,好赌如命,赢了不作声,输了就要骂,有几个受得了你的脾气。最坏的是输了回来就打瓮墩盆,震云秀、磨荣芝、吓孩子、家里个个看你脸色,有事无事铁青着脸,你竟是每天拜佛的人,‘你求上帝保佑,可是你又要作恶’还不知清心养命菩萨会灵你?”
凌老太听进赵书记的话,立即止了声,进屋养气。
云秀因孩子病着,日夜守着身旁,这几日又见小女儿也这样茶饭不思,她心里先凝起来,果真本唯也病了,云秀彻底癫了,荣芝也开始发魔。
这天夜晚,两个孩子正在发高烧,犹如两坨煤球,通体滚烫。云秀是个粗苯人,对于发热,她只用粗苯法,她抱着一个腿夹着一个使孩子蒙头发汗,有时候管用,时候不管用,这次便是。孩子在被窝里蒙了许久还不见发汗,她心里着急,若不是荣芝回来,她会一直捂到天亮。
荣芝见状,骂道:“走开,死愚人!”接着抱起一个背起一个便往外跑,云秀扶着孩子也跟跑着。天幸埠村有个乡医又离得近,下坡隔着大道便是乡医江大夫家。
本沫听见父亲发出似于乞讨的声音,喊着:“江大夫、江大夫,请你开开门,孩子病了。”此后无论多晚荣芝总来回背着孩子去找大夫,邻居看着常说:“你爸爸就是好紧张,一丁点小毛病就不得了的样子。”
打针吃药,本沫是配合的,身体受过折磨,对药反是喜欢。而本唯不同,又小又倔,药进不去嘴。云秀不听不信,当胸搂住她,两脚一跨,将两腿挟住她的下半截,两手夹紧她的双手,脖颈一围,捏鼻灌药。
只见云秀面目黧黑,嘴巴一张一合,本唯一哭一咕噜,药已下肚。喝完药,云秀才松开她,只见她眼睛骨碌碌转,左一眼、右一眼、白眼相加,对着云秀啐了一脸“呸、呸、呸!”
云秀忍俊不住,跟别的孩子不同,她是真正的宝宝肉,心肝肺、当得饱、醒得气。她有一头黄的出奇的稀头发,白净圆脸,睫长眼大,像别人手里拿着的洋娃娃,捧着怕碎了,含着怕化了。
云秀笑嘻嘻指着她的脸说:“这个烈货,拗性,看啊,嘴巴都歪到脸上了。”说着用手指将她的嘴巴画到脸上。
本唯仍撅嘴赌气,?她噗嗤一笑,又说:“嘴巴还嘟高些,挂得尿桶了。”
本唯看母亲笑,怒气往云秀身上猛一捶?,挥手左一拳右一拳,云秀一面挡一面笑道:“哎哟,打起伤了!”说着起身反扑在她的脖子里亲了又亲,嗅了又嗅。
正走时,云秀顺手摸了摸本沫额头,仍烧着,顿时脸色也变了,如果孩子吃了药没有用,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看着孩子这样萎靡着,她不知何时是个头,不由心烦意乱?。
她绰起铁锹往园子干起活,云秀对待园内的植物胜过如何待她的孩子们。她起早贪黑的,只要得一点空,她就钻在园里,按她的规矩‘耕地没巧,粪要上饱’看见菜枯萎,她掏粪一勺,那伏在地上的枝叶顷刻变得昂首挺姿;看见细枝幼苗不肯长,她掏粪一勺,那细细的根须扎进肥沃土里,从此风雨无阻;看见病秧,她掏粪一勺,那藤蔓就攀爬,按她的方式开花结果。
她知道松土助空隙,知道施肥助壮实,知道拔草助长,无论何时,植物都按她的所赋予的方式成长,而它们也赠与她葱郁景象,这是孩子们所不能给她的。一回来,看见孩子仍病蔫着,她就想掏粪一勺!
本沫感觉浑身发软,站立难安,浑身难受,看见母亲来,她只轻声喊“咩”,云秀满脸焦苦,愤怒道:“喊我有什么作用,我有什么法子?”
见母亲对她不瞅不睬,她拖着身体去找父亲。恰荣芝正在隔壁与人闲聊,本沫挨着父亲坐在凳子上,一时她感到呼吸急促,双腿伸屈难耐,身体左右不是滚在地上。荣芝见状伸手摸她额头,唬得他双脚跳起来,大喊道:“了不得!”说着背起她就往江大夫家跑。
说是神奇,只要伏在父亲背上,她的病就好些,再吃一片江大夫的灵药,她便恢复正常。结账时,荣芝将裤袋翻了个底朝天,将所有钱都给大夫不说,还赊下了账。
回到家,荣芝奴颜婢色来到凌老太房里说:“咩,两个孩子都得了病,云秀病已花费所有,现在两个孩子还病着,我身上已身为分文,叫我怎么活?”
凌老太冷冷道:“你自己种的,自己去负责,我已为你花费不少,给你交个底,我手里就剩棺材本,你讨米也好,去卖血也好,棺材本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