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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如今接了政府工程,又是修路这样的善事,从此一心一意在这条路上,摒弃从前好吃懒做、浮皮潦草的性。从此发奋朝夕不倦,又有来来往往的民众监督,他越发干劲,把一辈子攒的力气竭尽全力都使在修这条路上。
  一日正值中午,太阳炙烤着大地,地面热气腾腾,金光如火蛇乱舞,多看几眼能把眼睛灼伤。正吃着饭,本沫坐在父亲对面,只几周不见父亲,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从前父亲总是衣冠楚楚,现在蓬头垢面、不衫不履,只见他满目黧黑、眼皮肿胀,满身肌肤黑红黑红,樟木屋顶那吊扇呼呼转动,吹出一丝丝热风,只觉父亲后背有块轻纱跟着扇动,她好奇绕着他身后走去,只见他的整个背部斑驳一片,红一块黑一块,红的蜕皮灼伤,黑的晒如炭,那轻纱是整片脱落的皮,正随风翻飞!她惊愕道:
  “呀,爸爸,你的背一层皮刮起来了!痛不痛!”
  “痛哦!又痒又痛似火烧,晚上睡觉困不得,只得依着身侧着。”他伸手向后背轻点了点,哀痛道:“摸不得,摸一下火辣辣刺痛!出馊汗、黑汗、盐汗,肉蔓处积一层盐沙,腌得肉痛,苦啊!”他的两指停在背上,本沫顺着他的手指瞧,只见他手指爆裂,形如枯枝。不由从心里感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般肯苦肯劳,定是认定的,他就负责到底,正是‘修路本堂皇,宽宏不较量,途成通大道,德显吐祥光。’”
  修路历三季,已到了冬天。屋外寒风冷溯,云秀一面唤本沫:“你去门口瞧瞧你爸爸回来了么,天黑等着他吃饭。这么天寒地冻的,不知时候!”
  本沫应着出去,将腰门一推,那冷风将门吹得战响。屋外寒霜雾重,朦胧中只见坡底下走来一人,走路一跛一拐,满身污泥湿淋,两手摊在胸前,只顾低头走路。本沫看这情形,知道在这年底下来的,不是癫子就是魔乞,她有些害怕欲关上腰门,只听那人呜呼哀哉:
  “疼、疼、疼。”像是父亲的声音,待走近认清时,果真是父亲,他一回到院便大喊:“哎呀呀……血肉模糊了。”本沫跑过去一看,只见捧着一手血,吓得她连连后退。
  凌老太从房里冲出来,将白纱布缠住他的手,一面眼睛怒瞪本沫喊道:“还不去打盆水来,让你爸爸好生洗洗,你这迟眉钝眼的!”本沫听了,发软的腿连跪带爬去了。
  一进厨房她便告诉母亲:“咩,爸爸回来了,一身湿,一手血。”云秀嘴里大叫:“哎呀呀……”哀声走到荣芝身边,凌老太在帮他消毒,擦拭上药,云秀仍哎呀呀的哀叹:“这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请到了卡车,挖石机倒坏了,不能浪费了卡车钱,我们三个徒手装车,这个点能回来算是极好。”说着望了一眼挂钟,大圆的脸里显示九点,接着哒哒的响声不断……“我还得去工地守夜,今晚要通心夜作,拉了一卡车材料,别半夜给人偷了去,你拿几件厚衣服给我。”荣芝吃了饭便出去了。
  冷冽的天,尤其夜里,风声尖锐,如同鬼魅一般,他这么胆小的人睡在路上,忍耐寒风与黑暗里恐怖的一切,难以想象他天天餐风露宿的苦楚。
  这日夜里,饭刚吃到一半停电了,荣芝喝了很多酒,脸黑红的,满面光华气欲狂。云秀拿着火柴把沼气灯点燃,顿时发出白光,还夹杂出猪屎味,猛然间,荣芝站起身顺手将供案上的公文包摆在桌上,亮出厚厚的一叠叠百元钞票,总共三万元。孩子们见了呱呱叫,凌老太急不可待喊道:“都是我的棺材本,都要还给我,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急什么,还有大款项没收到,指定少不了你。”荣芝叫嚣道。
  “还很重!”云秀拿起来掂了掂,荣芝半醉半醒,一面把钱又装袋里。
  “你现在不还,摆在这里现世?”凌老太又问。
  “你不要吵,赵老屋没一个是认可我的,我今日偏要让他们见见世面,堵了那些平日看我不起的嘴眼。”荣芝说着提着公文包要去老赵屋,云秀拦住,说道:“哎呀,天黑人醉的去显世。”荣芝不肯仍走,云秀只得跟在后面,怕荣芝喝醉了慷慨,一人发一打。
  到了赵老屋,当着众兄弟的面,荣芝说:“岂芝,全芝,你说说你荣芝哥是打浑約的吗?我荣芝做到大事业。”说着把袋里的钱一叠叠摆在桌上,左手一叠送给岂芝,右手一叠送给全芝,云秀又一一接回来。叔伯兄弟见了无不点头的,就连平日冷漠的也另眼看待。这一日晚上荣芝回到家,心里舒舒坦坦。
  这一年,赵家六个孩子重新聚在一起过大年,合家团圆,何等热闹。六个孩子坐在前门房里,像小时一样烤火、吃果子、喝茶、看电视,一家十口围在房里说笑。
  只听赵本逵说道:“大姐,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几个挨打么?经常是跪搓板,膝盖骨都跪伤了。”
  本华看了一眼父亲,厉声说道:“放到现在试试,我们六个人合起来跟他拼了,看谁厉害。”
  荣芝在一旁磕着瓜子,也笑出了声。赵本逵见本沫总是笑,讽道:“你莫笑,你挨打的次数少,总是刚跪着时,老娘就来救驾拎着走了,爸爸睁一眼闭一眼混过去了,苦了我们四个,足足跪到香灭。有一次捉迷藏,君姐躲在衣柜里,手指头卡在门缝里,我一拉门,那五个手指皮拢了一下就掉了,如蝉蜕蛇解,皮破血流,啧啧啧,忒吓人!爸爸抄起家伙就打,最后又几个陪着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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