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做检查的是原埠村江大夫的女儿江林,学医后分配到埠镇医院,云秀紧盯着江林,唯不肯见她脸上半点凝态。
江林笑道:“婶婶,你不要紧张,没什么问题,因长途颠簸加上营养跟不上有些先兆流产,这几天别动,连走路也不要,躺着把腿抬高。”
“我还能回去上班吗?”本沫问。
“你现在是适孕年龄,工作随时有,生命却不能,这次事小,回去再颠簸不是玩笑,可不能大意了,既回来就安心养胎。”江林说。
云秀听没事拍大腿叫好,又对着本沫说:“没事就好!来的路上我也是这样想的,既回来就安心养胎,不要三心二意!”
临走时她又凑近江林耳边低语道:“你看出来是男还是女?”江林笑而不语,云秀携本沫回家了。
按医生意见她每日躺着床上,这些天她受到前所未有的待遇,除父母悉心照料外,几个姐姐轮流围着她转,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尤其是大姐本华,自从去年她将妹妹送嫁到张家围后,对妹妹产生额外的怜惜。这次看妹妹回来养胎,她每日安排送新鲜水果和营养汤,竭力要把这些年对妹妹缺乏的关爱一一弥补。
本沫过惯了极简生活,对大姐过分的关爱,她就感到不能承受之重,甚至多余了。她对大姐自小就有距离感,虽没有二姐三姐那样亲密,总感到她身上有难以亲近之感,她是老大,底下小的对她仍保持尊重和距离感,这距离感并不是代表与她不亲密,相反是分量更重的。
半个月后,她已能正常活动。一日,她正坐在美式圆桌上看书,云秀拿着一朵花来到房里,笑道:“满女,你看我今年种的人参竟开花了,一棵只长一花,我摘了一朵给你。”
本沫忙接住细细瞧,人参花茎长、伞型状,五片花瓣纹理清晰,粉白渐变色,她顺手用彩铅笔将其画在速写本上。
云秀再进来时,人参花已刻画在纸上,她俯下身说:“满女,难怪从前大姨娘说你有一双好手,我还不肯信,果真你有一双好手,竟画得一模一样。”
本沫摊开手一看,小指仍短小指尖钩曲厉害,仍像鹦鹉嘴,不由丧气说:“是人都能画,没什么好了不得。”
“这么说却不是,我这双手总不会画。”云秀说着从糖缸里取茶叶,先捧在她鼻上:“满女,你嗅一嗅,香得人死。”
本沫嗅了嗅,当真上头,这气味如同有烟瘾的人一闻就醉,一闻瘾就来,顿觉喉间溢蜜,嘴里跌涎,她凑到茶叶里狠命闻,大笑:“来,让我多闻一下,醒了困意,提了精神,治愈心灵。”
“啊,仙味!”云秀喝了一口茶,一时又说:“这世间的香味,偏老货嘴里说是有股烧糊的焦味,难以下咽。不吃得好,求之不得。”
本沫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又写又画,此后云秀天天给她带来各色花,她速写本上画着有:老来娇似鸡髻花、朝开不久木槿花、红如烈阳美人蕉、色彩斑驳马齿苋……
现在是五月间,每日一画逐渐到户外写生,本沫正在阶檐下画门前这棵柚树,现在已是一棵高大挺拔的大树。算下来这棵柚子树有三十年了,算下来赵本逵来赵家已经三十年了,如今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凌老太心中的参天大树。
自从结婚后,他像埠村大部分男人守在家中服侍老人,协助父母、管束孩子、凡家庭的一切一概忍耐着。本沫远远看着哥哥从坡底下走上来,他身材魁梧、精力旺盛、眼睛闪烁着纯朴的光芒,身缠着腰带,手挥着铁锹,满身灰白,他现在承包了一个石灰厂。
待走近时,他俯下身看了看她的画夹子,赞道:“画得不虚。”
她夺过来好像不允许他夸赞一样,继续刻画着树干光滑的纹理,她移凳坐在柚子树底下,大树遮挡了阳光,一席风吹来树上的柚花像雪花般飘落,洒落在纸上将画掩盖,她并不着急掸去,而是让花与画融合在一起,她沉迷看了半久。
忽一阵细密的太阳雨,她坐在树底下,聆听淅淅小雨声,紧接着身后发黄晒焦的老叶随风翻滚,如疾步行走。她扭头看见凌老太在西边正将积扫成山的落叶焚烧,西南风吹来,烟雾缭绕包围整棵树,如雾朦胧,一静一动画下她心中诗情画卷。
她扭头视线转移在那棵枇杷树上,这棵树自有她时便有的,与她同生同长。现在枇杷树高出围墙,开枝散叶,积年累岁,终于长成大树。
当她画枇杷树时,观察到整棵树从根部到枝干全是密密麻麻的疤迹,它纹理多,本身枇杷树的肌理是粗糙的,这像极了她呀!幂幂之中她觉得自己就是这棵树,终究是粗糙的一生。
而且枇杷树上刀痕累累,母亲说赵本逵的儿子赵维良像他爸爸小时一般时不时拿刀砍一下。
正画着枝条树叶时,她发现枇杷树叶间竟垂着一条手臂长的丝瓜,细瞧它的枝干上竟缠着一根瓜藤,而且坚实难解。她顺着瓜藤看原来是从围墙背后引来的,她转出围墙背面看,那些野藤从地底下钻出沿墙往上爬,密密麻麻的细藤像无数的手向枇杷树伸去,最后会缠绕整棵树。
想到这,她大声叫住正经过的母亲,说:“咩,枇杷树上有丝瓜藤,会被缠死的。”
“竟是野生的瓜藤,尽管缠,缠不死它,瓜藤命期不长,总会枯死在上面。”云秀脚步不停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