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原来是守株待兔。
  她抽着烟,沉默与他对视,莫名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同时,也感受到了他不加掩饰的强烈敌意。
  故意出其不意,曹征没想到这个女人会如此镇定。
  即便这样,他仍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他见多了,一个漂亮女娃娃,不足以引起他百分百的重视。
  摊开警用笔记本,手捏圆珠笔,曹征有些随意地开了口:“你妈死了——”
  “养母。”关妍打断他,用普通话纠正,“何梅是我养母。”
  曹征怔愣半秒,改口:“你养母死了——”
  “曹sir,”关妍再次打断,露出略显歉意的微笑,“我离开苍莱很多年了,方言也忘得差不多了,麻烦您讲普通话,谢谢。”
  明显是成心的,啪地合上笔记本,曹征面有厉色,一字一句道:“你养母过世,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难过。”
  “佛语曰‘大悲无泪’。”左手夹烟送进唇间,关妍吐纳着烟气懵懂发问,“曹警官,请教一下,‘养母过世没有痛哭流涕’,犯了那条法律?”
  “少跟我咬文嚼字。”曹征不接招,拉回正题,“局里接群众举报,天颐养老院可能存在虐待老人的恶劣行为。你养母作为最早一批进入养老院的老人之一,我想知道,她在院期间,有没有对你提起过类似被虐待的遭遇,希望你配合调查,如实回答。”
  “没有。”关妍不假思索摇头,“她中风之后失去语言功能,即便有,讪讪也讲不出口。”
  “无法通过电话联系,书信呢?短信呢?”曹征目光如炬盯着她。
  “她不识字。”
  “所以没有任何联系?”
  “对。”
  “你也从来没有回来探望过你的养母?”曹征明知故问。
  关妍不禁皱眉,“之前打电话了解情况的民警,问过同样的问题,我还需要再重复一遍吗?”
  “请你配合。”曹征不依不饶。
  “没问题。”关妍爽快点头,大大方方有问必答,“因为我爱慕虚荣,一心想嫁大款。好不容易攀上高枝,我有意隐瞒了自己的出身,不想对方知道我来自贵州深山,是个弃儿,有个中风瘫痪的养母。为了维系婚姻,我单方面断绝了和养母的往来。”
  说着,她扬起左手,拨开被风吹乱的长发。
  曹征凌厉扫过闪闪放光的钻戒,“但你每半年,会按时支付养老院一笔可观的费用。”
  “养老院不是慈善机构,我不付钱,难道把养母扔大街上自生自灭?”弯腰将烟蒂按灭在脚边的石头上,关妍起身面向莱河,似不经意地,旁逸斜出地来了一句,“曹警官,请问你是本地人吗?”
  她的每句话,早以文字形式呈现在手下兄弟的笔录里,曹征没有再问出任何破绽。
  可他的眼神依旧不友善,像试图洞穿人心一样,肆无忌惮地审视关妍许久,而后将视线转向污染严重的莱河水。
  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是土生土长的苍莱人。”
  “我记得以前莱河的水清幽幽的,照得见鱼影,也照得见人影。河岸边柳树成排,风一吹枝条摇曳,像对着河水顾影自怜。”
  关妍面庞含笑娓娓道来,仿佛身旁是与她有着共同回忆的儿时玩伴,“听我养母讲,她是在河边发现我的。本来打算给我起名叫关巧,或者关夕,找八字先生批命,改成了关妍。
  “得知自己是个来路不明的弃婴,我有段时间一难过就会来河边,对着河水掉眼泪。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只流浪猫陪着我。黑白橘相间的三花猫,很亲人,会蜷在我怀里睡觉打呼噜。
  “后来它被人打死了,我把它葬在了河边。我很早就想过,哪天我死了,也要死在这里。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谁,那么莱河就是我的出生地。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应该是一个弃婴最圆满的归宿吧。”
  所以十五岁一步步走进河水里时,她一点也不害怕,从容而平静,甚至带着微笑。
  可惜没死成,被个多管闲事的路人救了。她没能看清那烂好人的长相,只模模糊糊记得他受了伤,满脸的血。
  太可恶,害她又活了这么多年,河水都脏了,她也是。
  关妍恨恨想着,偏头问:“曹警官,请问我想一个人死,犯法吗?”
  曹征顿了顿,听口气像虚心求教,于是肃整道:“法律判刑不判心,只要不付诸于行动,你想什么法律管不了。”
  雪下大了,轻轻掸去衣袖的雪粒,关妍似不经意地,“如果我想一个人死,他就真的——”
  话音中断,曹征兜里手机铃声大作。
  林向昀昨晚举报东山有黑血站,他派了两个小兄弟进山侦查。这会来消息说找到了。
  “我马上带兄弟过切支援。”曹征睨了眼关妍,话不停脚不停,“你们先找地方隐蔽,不要打草惊蛇。听到,绝对不准单独行动!”
  走出去很远再回头,那女娃娃仍孤零零站在漫天飞雪中,单薄得像张纸。
  皮鞋咯吱咯吱踏雪而行,曹征在笔记本空白页写下四个字——。
  落笔风雷,力透纸背。
  “我们啊,是仇人。”
  坐车返程,关妍昏沉沉睡了一路。
  到酒店下车,牙齿止不住打颤,摸额头有点烫,又发烧了。不只是水土不服,还是左肺阴影在作祟。她低头抱着胳膊穿过大堂,忽听有人怯生生喊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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