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莫乱说。”窦小宝其实也没想通,嘴比脑子快,“一男一女一定是耍朋友唛,也阔能是兄妹。”
  “向昀哥说不认得姐姐得嘛。”江屹听得头昏。
  “远亲,好多年不见没认到嘛。”窦小宝随机应变差点自己都信了,余光瞥见关妍打完电话回来,他立刻切换回殷勤跑堂小弟,“姐姐,你吃大碗——”
  关妍打断,“麻烦帮我点碗羊杂汤。”
  阮芳菲的代理律师在电话里说,他当事人房子车子票子通通不要,只要关妍磕头认错,否则将以涉嫌洗钱起诉她。威胁方式很激进,羞辱她的方式却很古典,关妍觉得阮芳菲对她还是太心慈手软。赶尽杀绝的方法有很多,她偏偏选了最容易鱼死网破的那一种。
  坐回原位手机又响了,又是阴魂不散的阮东升。关妍按红键拒听,手伸进衣兜摸烟和火机。林向昀在旁边坐下,她停顿一下松了手,没搭理他,低头玩起手机小游戏。
  明显疏远的姿态。
  林向昀也没闲着。
  下学期文理分班,拿不定主意的学生借这个时候向他求助。林向昀扯了两张卷纸边慢慢擦桌子,边帮他们挨个分析。各科成绩结合学生的额自身性格特点,兴趣理想,以及家庭条件做综合考量,他带着学生理清思路,让他们自己考虑,自己做决定。
  轮到江屹,他着重多说了几句。
  热爱是强大的内驱力,身体素质好是他先天的优势,鼓励他坚持训练,即便不选体育生这条路,也要争取考下国家二级运动员证。高考唯分数论,每一分都很关键,足以改变命运。立刻就有学生义愤填膺抱怨高考制度不公平,北京上海录取分数线低,录取比例高。
  羊肉粉没吃几口,林向昀放下筷子,和颜悦色道:“任何制度都有利弊,不存在绝对的公平。资源分配不均是社会现状,我们改变不了。相对而言,高考最大的益处,是能让我们这样边远地区的学生,获得向上流通的渠道。
  “这条渠道有它残酷的一面,只以分数论英雄。也有它公平的一面,英雄不问出处。我作为你们的老师,当然希望你们都能成为英雄。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走出大山,去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搭建你们的三观。”
  有人一知半解,傻乎乎举手发问:“向昀哥,三观是哪样?”
  “哈宝,三观都不晓得。”窦小宝抢白,理直气壮解释,“三观就是世界观,人生观和爱情观得嘛。”
  “你说的不对。”梁欣身姿笔直,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爱情观,是价值观。”
  “班长好渊博哦,我还以为山海关,嘉峪关和玉门关。”斜对面男生看不惯,觉得她装腔作势,阴阳怪气道。
  “你渊博。”冯硕抽手削他后脑勺,“精精怪怪,挝足球不好生挝,话也不会好生说。你历史学得很好唛,期末考试九十分打底,少一分一百个颠球。”
  男生当即愁眉苦脸告饶:“教练我错啰,莫难为我嘛。我读高中就没见过九开头嘞分数。我老者(爸)说啰,我只要不像某些人一样考倒数第一,他就切东山庙子头烧高香。”
  “某些人是哪些人嘛?”江屹满嘴米皮,鼓着腮帮子懵懂问。
  窦小宝一个奸猾眼神,全体男生异口同声:“就是你!”
  众人大笑。
  关妍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温馨日常的场面了。
  本来心浮气躁没食欲,听着热闹,羊杂汤一勺一勺居然见了底。胃里像点起暖炉,由内而外驱散寒意,手脚不再冰凉,人也松快许多。
  旁边林向昀递来包维达纸巾,她抽一张撕两半。自己留半张,另一半连同纸巾递给江屹,让他传下去。同样的两人分用一张,最后传至梁欣手里,只剩空空的包装袋。以为无人注意,团手心偷偷装进衣兜。
  关妍托着下巴颏,兴味的眼波在男老师和女学生之间梭来梭去。
  如此笨拙含蓄,浅吟低唱般的爱慕方式,也是林向昀教的吗?她突然觉得,这又冷又穷额鬼地方有点可爱。不像她生活的世界,浮光掠影地传递情爱。速食主义的情爱也不纯粹,充斥着喧嚣的尘埃和赤裸的利欲。
  又下雪了,从夜空中疏疏落落往人间坠。
  关妍伸手去接,明天打道回府,就在再也看不见啰。
  轻松愉快的晚饭结束,冯硕带学生们回学校。林向昀慢吞吞付完账落在队伍最末,与雪中闲庭信步的关妍并肩。主动提议送她回酒店,关妍没拒绝。先走走消消食,累了再搭车,可以吗,他问。她也没有拒绝。
  小城隆冬的夜晚像一幅静物画,笔触粗放,色调冷暗。
  因为是画,所以没有喋喋不休的鼎沸人声,没有催命似的汽车喇叭,也没有街边店功放的流行歌曲。
  可以安静的小声说话,关妍眼睫低垂走在前面,“你毕业以后,你班主任,教数学的秦自健养了一年病,回头带高一成了我们班班主任。
  “他视你为得意门生,常把你挂在嘴边夸耀,夸你成绩好,品性温良,待人接物谦逊有礼。沉稳踏实有恒心,适合做学术研究。秦自健对你寄予厚望,说你一定会成为国家栋梁之才。”
  林向昀慢她一些,双手插兜也低着头,每一步都小心避开她留下的脚印。听完她的话,他没作声,能感知到她字里行间的淡漠与轻蔑。
  他知道,也许,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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