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乐瑞塔虽然早有预感总有一天会和川崎渚产生更多的联系,但当川崎渚真的招募她时,她还是难免开始犹豫。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情——她,乐瑞塔,一名量子公司制造的“舞姬”型号仿生人,与生俱来的目的是服侍赛克塔拉城里的高官政要,为他们表演,讨他们欢心。现在,突然要她站在这些人的对立面,与他们一直告诉她是低等人、野蛮人、寄生虫的外城人站在一起,这些外城人还是反叛军,是被他们所不齿的恶人。如今,她竟然要与这些人一起去反抗那些曾被她服侍的人……
乐瑞塔本以为自己会很抵触,但她惊讶地发现并没有。她看向山下那成片成片在垃圾堆中苟延残喘的外城人,那些人与“他们”并无不同,却落到这般田地。“他们”可以如此对待这些人,那么对连自然人都算不上的自己,他们又会如何处置?他们对她的态度应该和“母亲”是一样的:她听话时是他们的好玩具,一旦有自我的苗头冒出,他们便想要抹去她的整个存在。
即使选择自主和自由意味着选择未知与冒险,但此时乐瑞塔觉得,这个自由的重量,她承担得起。
她刚想开口说“好”,怀中的青梨却硌了她一下,让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政府里还有司库大人那样的人,他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啊。但是他愿意把那么珍贵的自然青梨给自己,他是一个好人,他不应该被她背叛。
“你为什么会加入反叛军?”乐瑞塔问川崎渚,想从她的经历中找到自己该怎么决定的灵感。
“我们是无名军。”川崎渚用手拨弄了一下地上的泥土,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乐瑞塔那段往事。
川崎渚曾经是旧世界日本国早稻田大学的一名日本文学研究生。她深爱着自己的专业,不光因为文学是从小不合群的她的庇护所,也因为文学让她在高校三年级的时候遇见了此生挚爱。
那是一个阴雨天,川崎渚去了新宿的一家咖啡厅里参加一个读者见面会。见面会让她十分失望,那本书的作者趾高气昂、用鼻孔看人,像一个单薄的人形立牌,远不似他书中的人物那般有血有肉。川崎渚并不是会为了礼貌而牺牲自己宝贵时间的那种人,于是她在读书会开到四分之一的时候便毅然起身离开了。
“你去哪儿?”一个长得有点像混血儿的女生站了起来,“老师正在读书,你这是要去哪里?”
“与你无关。”川崎渚冷冷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们身上,作者也停止了阅读。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礼节?老师不远万里来给我们念他的著作,你怎么可以不打声招呼就离开?”那个女生不依不饶。她话说得多了,川崎渚听出她的口音很绵软,像是东南亚那边的。
川崎渚向来不喜欢与人发生冲突,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
“喂!你这个家伙,给我等等!”那个女孩竟然追了出来。
川崎渚头也不回地加快步伐,女孩却很快地追了上来,还抱住了她的手臂。川崎渚转头,刚想开口骂人,便看到女孩子在自己的肩头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笑容,犹如一朵盛放的太阳花。
“对不起啊,我实在是不想待在那里了,就借着找你麻烦跑了出来。给你添麻烦了,请你吃鲷鱼烧,如何?”女孩子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着,缩了缩脖子,“我叫嘉拿,来自泰国,你叫什么名字?”
她们很快地便出双入对,谈起了恋爱。她们一路见证了对方的高中毕业仪式和成人礼,川崎渚考进了理想的大学,嘉拿因为成绩不好而成为了一名餐厅服务员,但这并不影响她和川崎渚一样的对文学的热爱。她们同居,家中的榻榻米被一摞摞书本占满,经常翻个身就会把书本金字塔撞倒。梅雨天气时她们穿着宽松的大短袖,轮流蹲在地上用吹风机吹书,看着彼此的模样哈哈大笑。她们还一起去纹了情侣纹身,川崎渚在腹部纹了一只菠萝,因为她觉得嘉拿身上总是有热带水果的香甜气息;嘉拿在同样的位置纹了一只小小的阿拉斯加犬,她在热带国家长大,没有见过雪,去过川崎渚的家乡北海道后大为惊叹,说川崎渚晚上在家写论文等她下夜班的样子和等在雪橇边的阿拉斯加犬简直一模一样,川崎渚对这个观点持抗议态度。
就这样平凡而幸福地过了几年后,世界变了,海洋死了,赛克托一号共和国建国了。
川崎渚作为早稻田的高材生,毫无悬念地接到了趣金公司的橄榄枝,请她去做游戏文案。但是嘉拿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即使有还不错的文学素养,但她终究是因为没有学历而连面试机会都没有拿到。内政厅户籍司的人上下打量了嘉拿一番,说,你要是想留在城里也不是不可能,你可以当侍女。
嘉拿不愿意做侍女,她对川崎渚说了再见,说自己宁愿有尊严地在外城死去也不会光着身体走在大街上。川崎渚指着腹部的纹身,说,当我纹下这个小菠萝时,就决定了这辈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外城。
后来,嘉拿因为核辐射引发的心脏衰竭而死去。死前她告诉川崎渚,一定要活得很长很长,不然就算在另一个世界重逢,她也不会搭理她。再后来,为了有一日可以不再让别人体会到这种失去挚爱的痛苦,为了更多像嘉拿一样的人能有尊严地活下去,川崎渚加入了无名军。
“为什么只有侍女,没有侍男?”乐瑞塔听完故事,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