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我得先看看。」柏期瑾搓着袖子回道。
李明珏凤眸微眯,唇边一笑,恰似抓住了什么了不得之物,有如拈春花、掐柳叶,信手徐徐来取,其间从容,自不必明说。她偶作前倾,话音微转,颇为怨怪道:「可你都低头不看本王。」
柏期瑾神思一滞,心下辗转,总觉襄王殿下好言语戏弄,说话挑轻避重,有点……有点不太正经?
李明珏见她疑虑,暗自一声「哎呀呀」,刚才那一句没忍住,今儿早本就抓了她,如今话里挑弄来挑弄去,怕不是要被看作浑性放旷之人了。她一惯穿花拂柳,随性瞻玩,肆意勾挑,不曾能出个人物拦得下她,莫道是同心上人生得一般的女子,就连对上朝堂中褶子里能塞饭粒的诸位老臣,都使不出什么正派章法。虽说一时藏不大住,但装还得装一下,李明珏暂且敛笑,转而沉音说道:「本王钦佩叶相周君的为人。」
柏期瑾听她在夸两位师兄,适才疑惑一扫而空,刚准备回话,又听李明珏继续说道:「白石山,比国策门好多了。」
柏期瑾又听她在夸白石山,愈发欢喜,亦不作谦,一双翦水明眸亮着喜色,回头追问道:「所以你就将国策门的人送走了?」
李明珏抿唇遥思,那日张子娥一身白衣,背包牵马,不光要顾只会吃糖的小女娃,还须仰头寻隼的踪迹,那么个油浇火燎忙活样,配上张不点烟火清高脸,有凡尘和俗世并存的滑稽脱节感,顿时趣味百生。如此想来,这事儿还真做对了,不然留下国策门的人,怎么和白石山的人套近乎呢?当年怕还真是欠上苏青舟好大一个人情,她一想到三年前雨打来的三千石,笑着欣然回应。这么一笑,把柏期瑾给看愣了,襄王殿下,不像传闻中的行峻狠戾,笑起来的时候,丰神隽雅,温然如玉,全无一点贵介狂傲,俊爽眉间竟然还有几分恰如晓风的和煦温柔。然而,那份温柔禁不得细品,兴许是多年高位,征伐所致,有如上好丝绢裹藏锋利刀,攻势刁钻,要趁人不备拨开一层似的。柏期瑾双颊微红,懵然不知晶莹的眼珠子一直在人家脸上转。她只是觉得明晃宫灯下,襄王脸上有抹微红,恍然一看,哎呀,是被自己打的。
正当她抬起头来,李明珏还不曾有时间细细看她一回,便瞧出柏期瑾眼眶一圈浮肿,遂轻声问道:「哭过了?」
柏期瑾一听,连忙收好不知该如何安放的眼神,猛地垂下了头。她拢了拢碎发,用袖子遮着眼睛,微红着脸不回话,她想若是被当做一个成天哭哭唧唧没长大的小孩,恐是要遗笑于人!她并不回话,心想丢了自己面子事小,连白石山一道被看不起就事大了,只道是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圈圈绕绕全然一副小女儿心思。
李明珏在烟火地碰的姑娘多得数不过来,什么品性的都有,什么娇羞的,嗔怪的,艳丽的,清冷的,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李明珞那一张脸,配上个单纯扭捏相,看得李明珏有些乐,就继续逗她说:「你看?还说不怕死?」
柏期瑾咕哝了两声没有回话。好了,不逗了,李明珏音一沉,问道:「何为求官?」
柏期瑾袖子下滑一点点,只露出两只好看的杏眼在外扑闪扑闪,袖下唇瓣嗫喏两下,小声答道:「好奇。」至于具体好奇什么,柏期瑾不敢讲,她不同于有大抱负的师兄们,心里藏的皆是些登不上台面的小心思,说与她庄姐姐听都被笑话,更何况是在君前?她感到几分别扭,袖下拇指依旧来回搓揉,在好看的人面前,生怕出了什么丑。
「朝堂上暂无职位,殿前尚存一空缺,可饱你好奇。」
柏期瑾眨了眨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审奏疏。」
这可是大事啊,柏期瑾听后又惊又喜,唯唯点头。权势终究是有好处,李明珏笑意微不可察,且先叩上三声玉扳指,待看举目望处,几位宫女袅袅婷婷踏毯而来,裙边流苏沙沙沙,窈窕小步哒哒哒,径直将半月来堆作小山的奏疏都给抱上桌来,一张紫檀方胜纹长桌,顷刻间被堆得满满当当,连座上之人是在笑还是在笑都瞧不出来。李明珏跨腿而坐,歪在一片书香墨川,闲手拿起面上几本,在词句间观花走马,三两下便择出一沓不涉及要事的折子来。眼看数目已足,她侧首透过重重折山折海,向柏期瑾抛上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怎么?还不起来,你要跪着看么?」
柏期瑾以手撑地,正欲起身,忽觉地转天旋。她在山上是被一句温言一句软语惯大的,从未有过罚跪一事,哪里晓得久跪之后脚会如此酸胀,她暗中咬唇,想遮掩此刻尴尬,刚打算一鼓作气站起来,便听到耳畔一句:「望书。」话音刚落,侍立一旁的宫女已轻款走来,满目笑意地将她扶起。柏期瑾定睛一看,正是方才神不知鬼不觉交与她茶杯的那位。名为望书的宫女随后带来了桌椅茶水,更为她展开纸笔,配上一方沉沉端溪砚。
柏期瑾晃晃悠悠敛袵作礼,又听李明珏道:「将你所想,写于纸上便好。」
柏期瑾初领命,虔诚万分地捧着折子逐字而看,时微微卷袖,慢勾皓腕,提笔沾墨,落下一串别致细楷。她心头纳闷,每本奏疏少说百字,却一点批注也无,襄王殿下记性好到这般吗?柏期瑾不由得起疑,就问道:「您都看过了?」
李明珏不假思索,回道:「看过。」问这话有意思么?不正是在她面前看的么,扫上两眼,不就叫看过了么?她怕柏期瑾看着无聊,添道:「若遇不解之处,问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