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公主若是抓着不放,那便是无容,」她凑近一笑,将被公主握紧的手抬了抬,好像是要示意她抓得太紧了须松手,「这样,我也要投宋了。」
怎么回事?只准她张子娥抓人,不准公主抓人了?苏青舟暗自思索「抓着不放」四字是否蕴有两层含意,此处放手,即当平原城一事翻页了。放终归是要放,她又不能抓着她一辈子,再说施压无用,张子娥本身就是个没有距离感的人。公主正欲松手,不想在松力一刻忽地被握紧了。
怎么回事?你示意我松手,还松不得了?
张子娥没想太多,只是觉得玩笑话说一时好听,说太多容易误事,遂音色一沉,说道:「我所托之事不知办得如何?」
那个声音似有安定之效,上一句在玩笑,下一句便言及正事,公主闻言忽然安静下来,也忘了要将手抽回,任由张子娥握着,淡淡回道:
「皆已妥当。」
「那好。」
「你多番周折,意在何处?」
张子娥见她已不再拿方才之事说事,缓缓松了手,去抓了一把床边剥好的莲子,捧在手心里,慢条斯理地答道:「诛龙夷呀。」唇边还有笑呢,笑罢还往嘴里塞了两颗莲子。
此话说得生动,重点在末尾那个「呀」字上,没听清的还以为她在说什么猪尾巴草呢。龙夷何许人也,仙承阁三龙之一,宋国公顶礼焚香捧在手心里呵着气儿护着的宝贝,平原失利皆因未占天时地利。除去平原一带,而后几场不分高下,真要细究起来,梁国恐是输多胜少,哪里是她说的那般容易?可张子娥显然不这样想,她要折就挑着宋国最硬一支翅膀折,很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意思。一语刚了,她突然探身,警惕地在四周望了望,小声对公主耳语道:「千万别告诉龙珥,她最重手足情意。」
苏青舟还没来得及说她一句「口气不小」,便被这副畏缩模样给逗笑了,不免笑问道:「本宫若以此事相要挟,不知可否令你不再肆意妄为?」
张子娥语塞,不得不顿了顿,回眸望着公主脸上笑意,想着表情怕是早已出卖了自己。多说无益,她摸了两下脸拱手认了个栽。公主便笑她:「你啊你,闹一出大戏也不怕生嫌隙,导致你我离心?」
「不怕。」
「为何?」
「公主需要我,我也需要公主,心会变,利不会变。」
「你怎知利不变?」
飞鸟尽良弓藏,过河拆桥的把戏历朝历代多了去了,张子娥自然是听懂了,忍不住嘴角勾了几分笑意,答道:「公主手上没兵没人,想的倒挺远。」认个怂说说笑便罢了,张子娥非得说个不好听的大实话,讽味重着呢。因是实话,公主服气,更不愿与她耍嘴皮子白费功夫,只倒是瞪了她一眼。张子娥恭顺地承接着冷眼,温言道:「没事,我让公主有兵有人。」
苏青舟眉梢挑了挑,将柔指搭在她肩上,顺着料子缓缓下滑,在衣服徐徐画了个圈,又在圈中轻轻一按,问道:「本宫有时候还真是好奇,这先生心下到底是不是七窍玲珑?」书中有纣王挖心比干,其心七窍玲珑一说,公主杏眼带着笑,与张子娥讲着分寸。
「无须挖开,」张子娥携了她手,往心上一按,说,「公主听一听不就知道了吗?」
手掌触摸到了柔软,心跳声随着掌心一拍拍传来,毫不变调,反而是那个想要知道心有几窍的人忽然心中一阵狂跳。公主吓得收回了手,抓了一把薄毯。屋内霎时安静,尤其是在你来我往的对话之后,更显安静。二人凑得近,忽然好像正应了张子娥之言,咫尺之间,惟有心跳声听得清楚。瞳孔在午后懒阳下折出亮色,看到眼中映着的彼此,她们不由得同时咽了一下,气氛像被一盅温酒浸着,随着烈酒下肚,变得愈发微妙。手指慌不择路动了动,正好碰上了张子娥的指尖,之前分明被放在手里实实在在握过,而今一个似有似无的接触竟似要着起火来。
没有人将视线挪开,仿佛此时谁先挪开了,谁就输了。
有时候人对时间的流逝拿捏不准,旧友重逢晨光稍纵即逝,无所事事倍感度日如年,故需日晷、漏刻等物相辅,告以精度。然而眼下仅有她们二人处于这午后小屋中,这样的对视持续了多久,谁也说不清,至少不是整一下午,毕竟太阳尚未西沉。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一会儿再想,此刻必须有人打破僵局,张子娥摩挲着另一只手中的莲子,一抬臂飞快地塞入了苏青舟口中,是时屋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龙珥跟只猫儿似的奔了进来:「子娥姐姐!我知道你醒了!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正好看见张子娥将莲子送入公主口中。
这……
这太令人难过了。
她给子娥姐姐剥的莲子,为什么子娥姐姐会给公主吃,为什么要亲手喂给公主吃?她长这么大,头一次晓得有莲子这么个东西,子娥姐姐都不曾喂过她,倒是让公主莫名其妙占了先。龙珥心里委屈一下,甩了甩头飞奔到床前,噌地一下跃了上去,挂着笑脸拉着张子娥的手说:「子娥姐姐我也要吃!」
孩子的声音清亮穿耳,惹得公主心头一颤,面上登时染了浅霞,她马上转身背对张子娥,嘴里含着莲子,只是拿舌尖顶着,始终没有咬下。龙珥大口大口嚼着莲子,圆圆的小脑袋探了探,疑惑道:「公主怎么不说话?」
张子娥捻着被角缩了缩身,惬意地从公主背后绕了过来。她愿一探究竟。公主垂落的发丝轻轻柔柔地拂在她脸上,泛着味冷香,冷香后劲之中,又存有热度,也许来自暖阳,也许来自绵长的呼吸。长发遮蔽了视线,如此一来,张子娥抿了抿唇,着实猜不透公主为何突然沉默,只得凭借适才对话,无端猜测一番。忽而她有了个自以为合情合理的猜想,麻利地往公主嘴里再塞了一个莲子:「是刚才那个太苦了吧?这个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