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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对良辰美景而谈功名利禄,不知是否可怜了一山动人秋色?
  「先生为何想要相印?」
  张子娥低头委婉一笑道:「在下拿不了玺印。」
  公主听后不禁以袖掩面而笑。这人从不正面回答问题,纵是问得再直接,也问不出个什么。她笑罢垂下袖子,将话接了下去:「先生有龙,就不曾想过握住玺印的滋味?」
  公主擅长在不经意间施压,声音虽归为柔顺大类,却又因语调过于婉转而添了不少压力,再配上秀眉微挑,明眸暗勾,能将心下无事之人逼出几分退缩之势。
  张子娥退了一步,倒不是为公主所迫,她只是为了对这个逼问表示应有的尊重。
  择取适当时机示个弱,总不能仗着满腹聪明,事事得寸进尺。
  张狂如之,亦知此理。特别是在此际,几乎可以瞥见话锋架于颈上。
  只见她笑着摆手答道:「公主这话说的,不管在下是否想过,此处不是都该答不曾吗?」
  「先生竟还有所顾虑?你可从来都没与本宫说过什么客套话。」公主眼中收了笑意,未再追问,不过是挥了挥衣袖继续向前走。方才一步石阶伴着一问一答,忽然到此处便断了。张子娥大约明白这个沉默意味着什么,公主在等她坦白。张子娥沉吟数步,后启语说道:「龙珥她是个意外。」
  仙承阁隐于群山之中,无人知晓方位,来宾前往降龙时皆须蒙眼坐在小车里,饮下一杯仙承门童送来的安神水。所以,也有人说仙承阁或在仙界,不在人间。
  而张子娥知道,仙承阁就在人间。她奉尘虚之命云游,途径一高山,为其奇绝秀美所吸引,驻足仰望天空时,见云雾中疑有何物影绰。正当她伸手挥去眼前山雾想看个明白,忽然掌中感到一阵温热,敛手一看,竟有一块玉石落在掌心。她反复察看,见玉石色泽清透,温润无比,以为神奇,遂将其收于袖中。张子娥有所不知,如此便算是礼成。
  这一幕,恰好被在坐地上哭泣的公主撞见。
  隔日仙承阁举行降龙仪式,仅有双龙现世,小龙二去向成谜,一时众说纷纭。
  而众人皆在议论的小龙二,于那日夜里由玉石化作一个白嫩小女娃,扑闪着大眼睛,蹑手蹑脚地挤进一床薄被,在一位气质清冷的姑娘耳边奶声奶气地说她叫龙珥。
  张子娥未有一点隐瞒,一五一十告诉了公主。公主听后抿唇一笑,她其实不太想知道。有时候想象更为美好,将那天把她从命运泥潭里拉出来的希望解释为一场意外,落在了实际上,却也失了意境。眼前这位拐走小龙的女子虽无夺取天下之心,却货真价实地点亮公主几乎熄灭的念想,也许这就足够了。
  至于原因是否源于一番凭空臆想,无关紧要。公主看了她一眼,无论意外与否,真心感谢那日她的出现。
  「先生还未答我,先生为何想要相印?」
  「说来俗气,在下想留名青史。」
  「为何?」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在下不善诗文,无法效仿历来文人墨客留下千古名句,只有在朝堂寻一立身之处,伸张抱负,有所作为。公主呢,公主因何想要天下?」
  公主眼神微微带过张子娥,略微点了一个头,审视意味溢于言表。她心知张子娥在说假话,而她想说点真话。公主折腰随手拾了片红叶,细腕一转甩去叶上雨水。她将红叶置于眼前,透过红叶看向张子娥,说道:「掌控命运。」
  张子娥脚步一顿,不知是因这句答话,还是因她们之间那片红叶。佳人拈花,美人执扇,花是花,扇是扇,佳人是佳人,美人是美人,但凑在一处,隔而看之,相互掩映间总能多添上一份韵味。正当她疑惑到底是红叶衬了公主,还是公主衬了红叶,又见公主收手将红叶放在掌心把玩,用指腹捻着叶柄转一上圈,说:「小时候我便看父王将姐姐们送来送去,好像苏姓王女只能用来生儿育女巩固王权。」
  她掐了一下叶梗,说:「我受够了。」
  话罢,她将红叶随手扔掉,回身笑顾:「后来他发现我好像嫁不去,很是焦急,竟还想过把我送给诀洛城里头那位襄王。」
  梁国公主多以联姻稳邦交,张子娥对此早有耳闻,却未曾想到梁王竟能做到这份上,要将女儿送给那位坐实了花柳名声的藩王。
  「襄王志浅,配不上公主。」
  襄王志浅不假,为了等个女人,龙不要,天下不要,只晓得一味死守诀洛。她唤醒了深闺遥梦里的姑娘也不假,然而当姑娘们醒过来,希望走在她身后,却扭身一望,瞧见领路人不仅撂挑子不干了,还坐在一旁喝起了花酒。莫要拉她起来质问她为什么,她落得逍遥,占尽了天赐皮相的便宜,能将丧气演绎出磊落,只会摆摆手不屑一顾道:「你们想多了,我本来就是这副德行。」
  公主心中有五味,以怅然居多。小时候让她恍然顿悟之人偏安一隅,后来令她死灰复燃之人是个意外,到头来,她竟是唯一那个心存高志的,如此颠倒乱绪,阴差阳错,真可发一笑。
  她在路上,且越行越远,顾不上许多因果缘由,只道是想继续走下去。
  苏青舟拾了地上几片红叶,捧在手心挑挑拣拣,大约无一叶令她满意。正如目下她所拥有的,无一令她满意。公主是真正的野心家,从不甘于现状,从搅黄一桩桩婚事,到擅自去仙承夺龙,再到如今沾染实权,只要还未到极限,她便会试着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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