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百合>折煞·双生枝> 第105章

第105章

  「襄王殿下,您说龙夷会好吗?」
  李明珏稳坐北方多年,知事识人不假,却也非料事如神的神仙。与其不负责任地编造毫无根据的梦以求一时了事,她想放缓声音纤悉仔细地同她讲清其中缘由。柏期瑾看出了她的迟疑,眼眶霎时红了,头一歪靠在她肩上,径直埋在肩窝里,不停地来回蹭。李明珏猝不及防地抱住了她,一股子兰芝馨香往鼻子里钻,柏期瑾就像突然从落满花儿的灌木丛里冲出来的一只小刺猬,愣头愣脑的,不抓紧了就会一头栽在泉眼里翻着肚皮吐一圈儿泡泡。
  李明珏从袖中取出手帕,想给小哭包擦擦眼泪,却发现她咬着牙意外地没有哭,并且看到手帕特别生气,眉心一拧,小嘴一抿,拨开她手,一抬肩从怀里钻出来,别过头去赌气道:「我没哭!」李明珏将手帕收回袖中,知道这回她是真哭了。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拿出手帕的时候她没有哭,她哭了她又必须得把手帕收起来装作不知道。这天下矛盾的,反复无常的事情多不胜数,又哪里是胸腔下一颗灼热凡心可预料道明的。她不是神仙,做不来神仙,是这天底下一个普普通通的俗人,唯她命是从的凡夫俗子。
  「当年我的密探找到了一只死去的信鸽,有宋国公给叶习之的亲笔书信,其中言辞恳切,真心意表,」李明珏看向柏期瑾,温言道,「他没有想过要杀他。」
  柏期瑾猛地转过头来,两颊凉凉软软贴着几丝碎发,一汪秋水眸中含着点点晶莹泪珠,白皙肤底由惊讶染得微微透红。她眨眼时泪珠直往下掉,眼前登时一糊,又飞快地扭过头去,恰好甩了一滴在李明珏手心。余温尚存的泪滴柔柔地窝在掌心,轻轻摩挲着川字纹,李明珏拢了拢由秋风撩乱的发丝,无端地希望风小一点,让它消散得慢一点。
  「我什么也没看到。」
  柏期瑾抽了抽鼻子,又哭又笑:「您胡说!」
  「我真没有,」李明珏再次从袖中取出手帕,递了过去,「我只是觉得这帕子很适合你,想送给你。」
  柏期瑾袖口都沾湿了,湿润的指尖拿过帕子,小声抽抽唧唧地擦了几下眼泪,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
  「您怎么能不记得了呢!」
  那语气像是在说她没用。李明珏摸了两下脸,没用地笑了。她又不是张子娥,脑子里喜欢装这么些没用的东西。她脑子空,心眼小,不晓得什么家国天下,只晓得放低声音哄人:「我给你找,我给你找好不好?」说得字字软款轻和。
  柏期瑾点了点头。见她好些了,李明珏说:「所以我想龙夷也是一样。但他能不能护住,又是另外一说了。」
  「可他是君王啊!」
  「君王之名不可高看,无臣之君,无民之君,可还是君?杀一人以息众怒,换作你,当如何?」
  柏期瑾沉默了。朝堂早有空缺,自从襄王殿下亲自出征,已有好几位老臣告老还乡。起初柏期瑾便不是很相信内臣不得上朝之说,毕竟她是王,想在朝会中多添一人,有何不可?她一直没有问,一是不想当面冲撞,二是想明白她的用意。时至今日,她似懂非懂地明白了。
  柏期瑾将眼泪擦好了,又回过头来把湿漉漉的手帕攥在手心,假装它还很干燥的样子,小声嘟囔着:「我一直以为,宋国公是个坏人。民间都是这么说的。」
  「民间还说我不务正业贪恋酒色呢。」李明珏坦然笑道,毕竟是大实话。
  哦,也对,柏期瑾顾自颔首,李明珏歪过头来轻轻弹了一回她的眉心,说:「民心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你不了解宋国公,天子平庸,梁王好酒色,我无心天下,宋国公的确是当世明君。仁心,勤勉,才能,他都有。只可惜……逢不上时运。」
  自古以来多少人靠时运二字汲取呼吸之间的慰藉,以此来面对庸庸碌碌,毫无波澜的一生。万事无常,没有定数,既有平庸之辈高居庙堂,亦有才学之士流落不偶,无法预计,难以判断,乃是世间常态。虽知是世间常态,却也免不了过客低叹一声:『时运未来君休笑,太公也作钓鱼人。』
  星月交辉之下,凛风阵阵,袂角在风中猎猎作响。李明珏抬首望向被世人强行赋予因果关系的星霜屡移,不觉间已是星辉落满衣。她不信鬼神,不解星象,只是由此及彼,蓦地开始思索与自身关联的前因后果。
  若她乖顺,不同李守玉远走,或许已经成了宋国王后,日日疏髻抹发,头顶沉重的红蓝宝珠花凤冠,在深宫年月里消磨蹉跎。皇室仅剩三人,李明珲身为男儿须登基以安天下,姐姐年纪合适须远嫁以和外族,而她则须联姻以稳内邦。
  这是天家理所应当的物尽其用。
  而她一离去,大臣们只得从旁支选出已故安东亲王的嫡女,抬为公主,再以王后之尊嫁给了当时近三十岁的宋王。安东亲王妻室众多,主母出身高门大户,手段十分强势,新王后自幼长于内宅,耳濡目染其间,虽相貌柔弱,但性子并非和顺。初嫁不足数月,最得宋王宠爱的董贵妃不明不白地溺亡于湖中,宋王下朝后亲至湖畔,没有过问一句,依旧与新王后恩爱如常。他总是在做正确的事。后来李魏没落了,他决意不朝,即日废后,毫不留情地将荣宠一生的王后打入冷宫。
  这便是他能为心爱女子所做的全部了。
  说他爱她呢,他又护不住她,说他不爱呢,多年之后他亦不忘旧仇。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