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晶莹泪珠滴滴从眼角坠下,李明珏用指腹轻轻将泪水抹去,还不忘哄她笑:「这回我是真的看见了。」
不料柏期瑾哭得更凶了,头上白玉簪随着抽泣一颤一颤的,不停地用手背抹着泪花儿,拿哭腔回话:「您看好了!给您看!」
见她眼泪止不住,李明珏怕她哭脱水了,站起身来添了茶水,悄无声息地换了个座,拍了拍肩膀说:「给你哭。」
哭吧,没什么不好的。
游园之变族人凋敝殆尽,他们姐弟三人顾着逃命,都忘了哭泣一事。街道上马蹄声纷乱,血比水多,孩子们找不到水喝,嗓子眼干得说不出一句话,论谁也不愿意白白浪费一滴眼泪。他们东流西落,终在城郊找到一处废弃农户。她赶在天黑前悄悄溜出门去,不沾阳春水的手挂着血丝满地里刨,就着一丁点夕阳,硬是在田里挖出一个大白萝卜。她略显笨拙地将萝卜劈成三块,拿袖子擦去血迹,再小心翼翼藏在身后,一颠一颠跑回屋里。嘴角一咧,像变戏法一样地掏给阿姐阿弟看。恐惧与阴霾占据内心太久太久,他们终能久违地由心一笑。三人把萝卜托在手心里视若珍宝地吃了起来,在黑暗中啃食的声音像小硕鼠欢快的曲子,忽然,这欢愉戛然而止,一滴清泪不约而同地从眼角流下,竟无半点哭声。泪影里父皇正坐在剔红宝座拿拨浪鼓逗着两个娃娃,母妃侧躺在湘妃榻上用纨扇摇着熏熏夏风,他们两个都爱哭,谁哭得厉害谁争得宠爱……
这是留不住念想的水中月。
这是嗅不到香味的镜中花。
蟾光透过一片绵绵秋云,将所见之景打磨得写意朦胧,李明珏静坐在月华里任柏期瑾在肩上小声地抽泣,她有好多故事可以说与她听,好玩的,有趣的,能逗她笑的,毕竟,她比她多活了那么些年月。但她此时此刻只想安静地伴她落下思念过去的泪水,她懂其中滋味,毕竟,她比她多活那么些年月。
天下将乱,她是镇守一方没有野心的丧气王。
我可以一无所成。
但我要保你一世太平。
第 61 章 天地之大
柏期瑾手捧一杯热茶,杯中熏蒸之气同口中白汽缓缓升腾,在凉夜里无声地氤氲交融,仿佛又回到了白石山静谧而浓厚的山雾里。她眼眸微阖,歪在李明珏肩上不说话,细心体会着不同往常的亲近感,她明确地知道这种亲近感来自何处,只是没有想到会令人沉溺到心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脑袋在锦缎上忽地一滑,噌地一下弹起来:「我之前是不是撞到您受伤的肩膀了?」
不然呢?最初那一下跟块小石头似的砸得李明珏猝不及防,肩上筋骨一扯,旧伤卷土重来。李明珏吃痛不提,不欲使一个泪人儿担心,因借添茶之际,换个了座儿想蒙混过关,不料她心思还挺细,只好说道:「好得差不多了。」
「您骗人……好得差不多了您不会换座……」软绒眉尖儿堆得低低的,柏期瑾跟颗黄叶小白菜一般蔫吧了,垂头轻声说,「我有罪,我打了您,还伤了您……」
「恕你无罪。」
「您可不能这么大度……」
「为何?」
指尖焦灼地搓起袖角,柏期瑾粉腮微鼓,含蓄地伸手将颊边一缕碎发挽到耳后,咬字轻轻软软地嘟囔道:「我会得寸进尺的。」
她们联肩而坐,已经很近得不能再近,李明珏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比了距离:「你还要进到哪里去?」她按住锁骨将右肩转上一圈,用指尖扫落下巴上一滴泪,嗓音轻柔地哄着:「你看,真的不疼,可你若是再哭,就疼了。」
「和我哭不哭有什么关系?」柏期瑾哭得微红的鼻子在凉风里抽了抽,抬起哭成小白兔般的嫣红眼儿看她,犹不忘将每一个听不懂的细节问个分明。
「心疼。」
柏期瑾乍地一愣,飞快扭过头去。
「怎么啦?」李明珏问她。
她背对着人用袖子擦好眼泪,掌心在两腮声音清脆地拍了两下,转过身来:「哭完了,不哭了,您也不要心疼了。」她把脸蛋抹干,不知是冻的还是风吹的,两颊上抹了淡淡红云,好如一颗沾了点点新雨的嫩桃子,白瓷小脸上一双精巧灵动的杏眼弯起来,下巴尖儿一抬,挤出一个甜笑来。李明珏对上那个笑容手足无措,她自己也没发觉,从柏期瑾在她肩头上哭泣开始,她的手就一直在她腰上不曾放下,她很早就出卖了心意,且无时无刻无自知地在出卖心意,正如她想转过头去,却惊觉难以错开视线。
天地那么大,有皓月,有星辰,而她偏偏只想看她。
坏事了,李明珏仓促地用手捂住柏期瑾的眼睛,原因很简单,既然不能阻止我看你,那便阻止你看我。虽然很傻,但她除此之外似乎别无选择。她趁机喘息,深吸了一口气感叹幸好不是男子,不然脸可能要丢到九霄去,估计不止是被扇一巴掌就能完事。柏期瑾突然眼前一黑,不知所措地抚上那只遮蔽光线的手:「怎么了?」
指尖冰凉而柔滑的触感,蜻蜓点水一般触碰在微温的手背上,稍稍一点却能牵动全身,这么一碰李明珏只道是白吸气了,这般更加糟糕,那长而卷翘的睫毛还在不停地挠着她手心。
「风大,有沙子。」李明珏只得放下手,在掌心捻了一把,竟有了一层绒绒薄汗。
「这么高哪来的沙子?」
「风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