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你休想……咳……」梁王嘴唇翕动,一口气卡在喉口出不来。苏青舟不紧不慢地用掌心为他舒气,她没有显露出一丝嫌恶,甚至唇边还带了浅淡笑意,在橘红火光下,显得温柔无比。她明白,她越乖顺,越令他作呕。而他,还不能死,因为她还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你不信便罢了,你当真以为你的宝贝小儿子能坐稳王位吗?你钟爱的女人风韵尚在,你还没死,她就为了儿子的前途四处奔走,你说,在你走后的第多少天,她会爬上你钦点的顾命大臣的床呢?」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盖印?你痴心妄想。」
「我只是想知道,父王为什么不愿意立我?我有哪一点,比不过弟弟?」
他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苏青舟低眉一笑,心知他答不上来,亦不愿解释他心中莫名的敌意,或许,外面那些随时会攻进来的臣子会给她一个答案。她给了他很多次机会,但他从未正眼看过她,从未把她视作真正的继承人,从前她无力反抗,他便逼她嫁人,逼她交出龙翎,后来她锋芒显露,他便利用她获得土地和声望,不管她如何证明自己,都得不到应有的正色。
痴心妄想?她求的,不过是一个公允罢了。竟成了他口中的痴心妄想。
但这都不是她想杀死他的理由,他至少给了她王家的身份,而不是舞女私通所生的罪女。
她没有想过要杀掉他,直到那日,她发现他暗中派人要除掉辞官远走的张子娥。
苏青舟俯视他,她此前没有这样看过他,他一直身居至高,又生得高大,看他总带有仰望,乞求他降下对子女的怜爱,渴求他公正的赏罚。如今她看他,像一条半死不活的鱼,面色铁青,张着嘴,竭尽全力地喘息。
「父王可知……」她说时一顿,星眼秋波转,姣姣如明月,「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不指望他能答出来,她曾想给生母讨个封号,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她的名字,他又怎会记得,有个娘亲,在某年的今日,为了女儿的前程,含恨自刎。
「今天是我娘的祭日,」苏青舟从袖中取出丝带,为他擦干唇边汤药,然后轻轻覆上了他的口鼻,她眉眼弯弯,一字一字地在他耳边说道:「亦是你的死期。」
梁王病殁,同日钟元善带密诏入宫,率禁军拥立梁王第十六子为新君,与五公主对峙于王城。恶战长达十日之久,混乱中五公主挟持新君,退守城郊。
「大胆叛贼,霍乱朝纲,弑君夺位,奉劝尔等快快束手就擒!放了新君,尚可留你一个全尸!」
苏青舟抬眉轻笑,一双冰剪明眸一凛,将雪亮的刀锋抵在弟弟的脖子上:「钟大人,你说我在意全尸吗?」
天空阴雨密布,她身处高地,环视一圈,看到了不少熟悉面孔。他们没有站在最前面,而是畏首畏尾地被士兵护在其中,既想抢救驾有功的赢头,又不敢身陷死地。
「朱大人,而今官居几品?」
「叛贼休得多言,本官乃梁国少督军,今日便要带兵挫败你的伎俩!」
「我见到朱大人时,你还是在平原城收残肢的无名小卒,没有我,你以为你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吗?为什么要背叛我?」
「本官行正言端,不屑与叛军为伍,参任梁国少督军,全仗自身能耐!」
「能耐?被困淮水,要张子娥连夜调兵救你,是你的能耐?还是说晏城一役,三月累战不捷,是你的能耐?是谁给你的命,好让你有命在此大放厥词!他们许了你什么,督军还是太尉?你觉得你配吗!」一经羞辱,朱少督军怒发瞠目,咬牙切齿,未及他出言反驳,苏青舟转而问带兵在前的冯三:「为什么背叛我?」
「五公主,大势已去,兵寡势危,下官不过是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没上过战场的小儿,是你们心中的明君?本宫整肃城郭,鏖兵四方,取宋国要塞,解尧山乱局,竟成了你们口中霍乱朝纲的乱臣贼子?钟大人,你最善言辞,你说说,我是哪里比不过我这个好弟弟?」
「新君生性仁厚,质纯恭谨,岂是你一结党营私,图谋篡位的反贼可比?」
「仁厚?仁厚救得了乱世吗?至纯?至纯不就是任由你们摆布吗!」话音落,晚风来袭!层云中惊现一道电闪,她断筋去骨般晃了晃,眉尖轻舒,莞尔一笑,电光在一瞬间照亮了精致的容颜,她的美貌在笑意中入了神境。四面兵戈,披挂戴甲,在众人神思紧绷之际,她轻轻一笑,好似疯魔。
妩媚中,一点神来的癫狂。
震雷响起,所有人被方才那一幕定在原地,脊梁一阵酥麻窜上头皮,迟迟未有回神。
笑啊,为什么不呢?世间哪有比这更好笑的呢?
雨线丝丝,顺着鬓角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她终是释然了,没有人会坦诚地说出真正的答案,她的父王不会,她的臣子也不会,他们骨子里的高傲,同多出来的那点根一样与生俱来。
「各位大人为何不愿说呢?你们背叛我,不就因为我是个女人吗?借着我的权势往上爬的时候,没见你们介意我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啊?向一个女人低头,有那么难以启齿吗?有那么令你们难堪吗?」
夏日潮密的雨水淹没了视线,苏青舟转而看向众人口中所谓的新君,她再了解她这个弟弟不过,他不愧是贤妃教导出来的孩子,和他的母亲一样,乖顺、懂事、永远一副无害无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