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馥梨,你是像话本子说的,要洗衣革面啦?”
  “洗心革面。”
  馥梨纠正她,察觉桂枝在看自己,她转头看过去,桂枝很快就低下了头。
  洗衣房今日事情多,堆满了宴饮要布置的彩绸,库房送来的,得重新清洗、熨烫、熏香。
  忙活到天擦黑,前院跑腿的小僮照壁来了。
  “桂枝姐姐,管事说你昨儿的活没做完,待会儿晚膳后记得去,不然要扣钱的。”
  桂枝拧彩布的手一顿,脸色都白了几分。
  馥梨擦干手上水珠,站了起来:“桂枝手上还有旁的差事,我替她去,我今日来得早,事做完了。”
  桂枝一愣,丫鬟们面面相觑。
  照壁挠挠脸:“可管事指名要桂枝姐姐去。”
  馥梨已走到照壁身边,冲他弯唇笑,“我侍弄过花草,你领我到管事那儿说,他要骂也只骂我。”
  长得好看的人,即便不做任何表情,平静时都是好看的,何况她还笑着,像寒枝上一蓬新雪遇初阳。
  照壁给那笑颜晃得迷迷瞪瞪,领着人走了。
  洗衣房里丫鬟们炸开了锅。
  “馥梨今日好反常呀。”
  “人平日也没偷懒啊,就是爱睡觉了些。”
  “这可不是勤快不勤快的,都抢桂枝差事了。”
  桂枝拧好的彩布又砸到水缸里,溅起水花,“是我自个儿不想去的,别说嘴了,抓紧干活吧。”她松一口气,又有几分惴惴不安,看向馥梨渐远的背影。
  等在宴会花园的韩长栋只觉撞了大运。
  来的居然就是昨日那丫鬟。
  他霎时就忘了不知好歹的桂枝,挥退了照壁,“叫什么名字?入府多久了,我没见过你。”
  “婢子叫馥梨,进府快半月了,是副管事安排的。府里上百号人都仰仗韩管事,你贵人事忙,哪能记住我一个小小丫鬟。”馥梨声音说不出的柔婉,听得韩长栋心头一酥,竟像是个知趣的。
  他笑笑,将手上银剪递过去。
  “修剪草木做过吗?老太太喜欢花草,宴会园里都是秋冬更好看的矜贵品种,留神别剪坏了。”
  “我试试,韩管事来帮把眼。”
  馥梨挽起衣袖,比照旁边一株修剪成形的九龙丹修去了一点枝蔓,手腕白皙的肌肤在灯下泛光。
  她回眸,轻声问:“管事瞧,是这般修剪吗?”
  宴会花园正是少人经过的时段。
  何况,韩长栋还特意屏退了负责洒扫的仆役。
  “再高些,把那儿的杂枝剪对称了。”
  “哪儿?我是眼拙,瞧不出来。”馥梨几分赧然,玉靥薄晕,无辜眼神忽而一转,眼波盈盈勾人。
  韩长栋霎时忘了环顾四周,欺身靠近,借着花木掩映,大掌往那玉一般的腕子上攀。
  “兄长,你给祖母备了什么寿礼呀?”
  孩童清脆明亮的声音,不远不远传来。
  韩长栋色心顿消,猛退一步回头,就见十步开外,本该去翡翠堂用膳的几位郎君款款走来。
  刚入学堂的小公子尚且懵懂,没留意异样,跟在身后的陆执方和陆仲堪可是及冠了的男子。
  几人转眼已来到身前。
  韩长栋毕恭毕敬地问候几位主子,余光瞄到馥梨低眉顺目地福身,并未多言,心中不由一松。
  老镇国公已故去,老太太健在,府里未分家。
  面前这几位,世子爷陆执方和小公子是大老爷的嫡出,陆仲堪则是二老爷的。两位郎君年纪相仿,比照样样出色的陆执方,后者只能说纨绔得很典范。
  贵游子弟该有习性他都有,包括爱看热闹。
  陆仲堪当下不走了,一双桃花眼亮起,饶有兴致在馥梨面庞流连一圈,又落到韩长栋这边,意有所指道:“天都黑了,韩管事还忙呢,可真真辛苦。”
  韩长栋尴尬:“就忙完了,劳三公子挂心。”
  再去看静思阁那位,不知是没瞧见,还是压根儿不在意方才那一出,惯常的不显山露水。
  郎君们走远了。
  韩长栋怕几人去而复返,又舍不得那触手生腻的滋味,“明日得空,照壁喊你了,你再过来。”
  “听候韩管事吩咐。”馥梨弯唇,将修剪花木的银剪转到把手那面,恭敬递回到他手里才离去。
  从宴会花园回后罩房,需得绕过一方极为宽阔的观鱼池。馥梨想走抄手游廊的近道,远远瞧见园中的几位郎君凭栏喂鱼,廊芜下花灯映出粼粼的锦鲤色。
  她当下脚步一顿,打了个拐儿。
  陆仲堪瞧得分明,颇感可惜。
  “书卷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我今日倒瞧见莲花往淤泥底下探。哎,要说为攀前程,她何不来找我?小爷这张脸怎么也比那老东西顺眼啊。”
  “谁是老东西?”幼弟睁着好奇的眼问。
  陆执方指头一弹他额:“别跟你三哥学舌。”
  陆仲堪自觉说错话,闭了嘴,安安分分没片刻,又忍不住问陆执方:“二哥不觉得稀奇吗?”
  “人各有志。”陆执方扶稳了整个趴在美人栏上的幼弟,捻一把鱼食倒在幼弟掌心。
  鱼食撒开,锦鲤相争。
  此刻他脑海浮现的,亦是那容色楚楚的丫鬟。
  人有精气神,字有根骨形。观面貌字迹,可略知其人七八分。她分明生就了一双神采清润的眼眸,难得有静气,却甘愿拿来行浮浪魅惑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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