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理由冠冕堂皇,问得亦巧妙。
  谁拒绝,倒成了不愿成全她这一片孝心。
  陆执方素来喜欢点到为止,心中一哂,要说好,少不了有几分为应付的违背真心,要挑出毛病来,是不是后续修改了画作,还要拿给他再瞧一瞧?
  陆嘉月心思单纯,已先点了头。
  香梨在撤走了棋盘的桌案上,徐徐铺开了幅画,是一幅仕女图,画的是几个女子烫练的场景。白长练由两位女郎一左一右展开,花裙女郎在中央用焦斗烫练,前后各有两个女童,一人在前撑练,一人俏皮地钻到练底仰头看,人物凝神自然,用色素淡清雅。
  “姑娘说,她看不出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很好看,色彩富丽,工笔细腻,有很多值得一一品味的细节。”
  蓝雪率先转达了陆嘉月看过后的感受。
  戚幼晴笑:“能得大姑娘喜欢,幼晴很欢喜。”她说罢,看向了陆执方,隐隐有几分期待。
  陆执方不语。
  平心而论,是难得一见的好画。
  可戚幼晴嘴里的哪里不对劲,原来也并非借口。
  他退远了一步端详,目光往那调皮地钻到白练底的女童看去,有什么在呼之欲出,未找到表述。
  “橘衣小童。”有人低喃。
  众人目光齐齐朝着小婢女望去。
  馥梨才一开口,便觉失言。她已经被调去清夏堂跟着方嬷嬷学做事好几日了,这种场合不该开口。可戚姑娘的画画得太好,她跟着观赏入了神。
  戚幼晴皱了皱眉:“何意?”
  馥梨看了看她,又去看陆执方,对方微微颔首。
  “戚姑娘已画得很好了。但那橘衣小童看身形,是烫练五人里年纪最小的。小孩儿的眼耳口鼻,神态形貌,每一岁都有细微差别。若不留意就会画成身小而貌老的怪模样,或是把女童画出女郎熟态。”
  她如此细细解释一番。
  戚幼晴还未说话,香梨听到了“怪模样”三个字就不高兴起来。都是做下人的,怎能这么说她家姑娘。
  她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起来,“挑错谁不会啊!动动嘴皮子不费工夫,就能显得自己厉害。贵府大姑娘都说看不出毛病,你要像我们姑娘这样能画出栩栩如生的人物,你说的才算数……”
  “香梨。”戚幼晴等她快说完了,才轻声训斥。
  小婢女的话没说错,但她心里是有几分不舒服,实在不能接受被一个婢女对画作评头论足。
  在场只有一人未表态。
  陆执方静了片刻:“荆芥,拿纸笔来。”
  不远处树影晃动,“是”一声传来,人影已掠开,回来得也很快,待戚幼晴回神,案头另一边就多了一只提梁书箱。送箱子来的护卫只剩个离去的背影。
  陆执方示意,蓝雪将里头的文具摆好。
  “她说得对不对,画上几笔便知了。”
  他清清落落的目光看向了馥梨,挑起笔递过去。
  戚幼晴不敢置信。
  陆执方此举,看似在维护她的颜面,可那语气在戚幼晴听来,却并非是这样的。她定定盯着,看婢女那双为她数过棋子数的手,接过笔,沾了墨,先是犹豫,尔后越发熟练地勾勒出一个躬身扭头的小童。
  正是她画的烫练图里的。
  小童身形动作都与图中相似,面孔留白。
  馥梨换了提梁箱里最细的笔,寥寥勾勒,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唇角微勾,眼神俏皮的髫稚女童。
  “戚姑娘看看,这样是否会好一些?”
  不止是一些,戚幼晴忽而抓住了她的手。
  “你能再画一些别的吗?别的小孩面孔。”
  馥梨微愣,点头,手腕得到自由后,在纸面轻巧落墨,哭的,笑的,嘟着唇生闷气的,双手抱光秃秃小脑袋的,千奇百怪,活灵活现。
  每一张脸,看起来都比上一张脸更大一两岁。
  “是我婢女无礼,看轻了姑娘。”
  戚幼晴认真看了许久,朝她一福身。
  婢女如惊慌小鹿一般跳开半步,没受这个礼。
  戚幼晴主仆带着画卷,离开了亭子。
  陆执方对着纸面那些传神的孩童脸颊出神片刻,“收拾吧。”很难说清楚是怎么样的感觉。
  似乎是后悔,觉得她不应该去嘉月院里。
  似乎是自豪,而他非亲非故,凭什么替她自豪。
  小姑娘不觉自己做了多特别的一件事,很自然地把东西都收纳进提梁小箱里,双手拎起来跟在身后。
  静思阁在前院。
  一行人在垂花门分别,陆执方迈步,余光瞟见她像个小尾巴,缀在自己后头。他回头,不远处阿妹和蓝雪亦侧目看来,在疑惑同一个问题。
  “太太让我到亭中斟茶递水,待大家散后,”少女一身紫衫白裙,丽质天成,浑然不知讲了一句怎样让他怔忪的话,“我跟世子回静思阁伺候。”
  第16章 他是怜惜,而非要攀折。……
  “我跟世子回静思阁伺候。”
  馥梨双手提着那只书箱,攥了攥提柄,“大太太说,席灵姐姐再有半个月要放良了,叫我去静思阁接她的差事。至于大姑娘院里,本来就不缺人。”
  席灵是谁?
  席灵是静思阁的婢女,因家乡遭水难,同亲人在逃离路上失散了成孤女,被老夫人遇见收了进府里。
  近日机缘巧合和家人重逢,已经向大太太求了恩典,做完最后这一年就放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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