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陆执方挡在她身前没回头。
  男人撑起手肘,看见陆执方,不害怕,反而露出了更渴望疯狂的目光。这人的衣衫料子花纹都是他没见过的,身上值钱物件定然更多。
  他口中发出了一声急急的呼哨。
  霎时间,果子林某个方向冒出来了三人。
  这些人年纪不一,身量不一,唯一相同的是形容落魄憔悴,眼里有一种铤而走险的绝望和疲惫。
  陆执方看了一眼,是流民。
  此处是庆州和黄州的交界,“你们是从庆州过来的?庆州发生了什么?”
  “瘟病,人一大片一大片地死。”
  里面年纪最小的人接了话,提起来犹有余悸。
  “你跟他啰嗦什么?”
  最先抢馥梨的男人缓过来,拾起地上白刃,照着陆执方的方向划,陆执方一闪身退开。
  “不想死,就把钱给老子交出来!”
  敌众我寡,陆执方断了想周旋的心,身上值钱物件一样一样取下,放到一旁地上。
  “外衫脱了,抖一抖。”
  “女的也是。”
  “我出外访友回家,身上没有带多少盘缠。此女是我婢女,银钱不会比我更多。”
  陆执方松了腰带,照几人话,抖了抖空空如也的外衫,“好汉有四人,溪边有两马,一黑一白都是能跑长途的好马。你们正好带钱财进城去,到最近郓城集市就能出手。马背上面还有我们两人包袱盘缠。”
  几人一听见有马,脸色都一喜。
  饥寒交迫了这么些天,全靠一双腿走路,要是有马话就好办了,可以立刻到城里面去吃香喝辣,两匹马转手了,还能额外得一笔银钱。
  年纪小的性子急,先跑去确认:“真的有马。”
  拿刀的男人看看馥梨,还有犹豫,但被同伴催促,还是弃了他们去拿马,片刻后,马蹄声响起,官道上飞沙走石,几人往最近城镇奔去。
  馥梨惊魂初定,手心和后背都是汗。
  明明一路已选了最安全的官道,只在白日行路,再过两日就能到皇都,却想不到庆州有流民。
  陆执方问她:“还能起来吗?”
  “能。”
  “走两步。”
  她忍痛走了两步,步态并不自然。
  陆执方拢好了外袍,指着道旁,“到那儿去坐下,有马车经过拦一拦。”
  他身影转入果子林,但没有走远。
  片刻后。
  一捧莎儿果递到了自己眼前,还缀着晶莹的水珠,是去溪边洗净了的。馥梨接过了一个,捏在手里,垂下眼眸没吃,还有些愣神。
  “你别是在想,不去摘果子就好了。”
  “……世子爷怎么知道?”
  “你怎不想,那四人要是没出生就好了,庆州要是没瘟病就好了。”陆执方轻嗤,“因果不是这么倒推的。”
  他擦了擦果子上头的水珠,咬了一口,脆生生的果肉清甜微凉,是京城里没见过的。
  “这是什么果?”
  “莎儿果,我家乡拿它来做糖葫芦。”
  “那太甜了。”
  陆执方想到糖壳裹甜果的滋味,皱了皱眉。
  他斯斯文文吃完手上这颗,用衣袖接了核,丢到地上一个小坑里,还漫不经心地用靴尖踢出土,把果核种进了土里。
  馥梨被他这种慢悠悠的无谓感染了几分,心头重担卸下来,可伸着脑袋看半天,官道再无马车经过,连个人都没有。眼见天黑就要露宿荒野,最近的州城远不是能用脚走过去的。
  “世子爷,一直等不到车马,怎么办?”
  小姑娘好像没吸饱水就拿去暴晒的植物,在陆执方的眼底,一点点萎靡了下去。他回忆两人所在方位与曾经在地图的所见,蹲到了她面前,宽阔肩背与总是挺直的背脊微微躬下去:“上来。”
  “去哪里?”
  “找个地方过夜。”
  馥梨动了动脚踝,还是痛,迟疑着要把手搭上,听见陆执方淡声道:“庆州瘟病有了流民,我们白日拦不到车马,待会儿要是再遇上了流民,没准还要被抢一次。别耽搁。”
  馥梨立刻搂上了他的背。
  陆执方双手找到她的腿,握紧了背起来。
  往日看着优雅清薄的青年肩背,靠上去了,才觉厚实温暖,馥梨手攥着他肩头的衣料,想把下颔搁上去,又忍着,见陆执方走的不是州城方向,而是越发偏僻,且地势渐高的山坡。
  慢慢地,她听见陆执方呼吸粗重了些,额头也渗出微汗来,走的步子却依旧很稳稳当当。
  “世子爷,要不要停下来歇息一下?”
  陆执方没停,偏了偏头,“帮我擦汗。”
  她捏起袖子一角去擦,没遮挡他视线。
  陆执方又背着她走了好一段,快要登顶了,真的是在往山上走,金色夕照被重重树影割成了一块一块斑驳,又幻化成瑰丽粉霞。
  “已经走了好久了,歇一歇吧,我脚踝好像不怎么痛了。”往顶上的路枝枝蔓蔓,更难走了。
  “不是你说的吗?”
  “说什么?”
  陆执方这几日疏离有礼的语气难得柔软了下来:“说我能追出五里地。”他掂了掂,将她背得更紧,“这还没到五里。”
  馥梨想到恩孝寺那时,他们还不算熟悉,唇边浮现一点笑,挺了一路不敢挨过去的脸颊慢慢靠下,在他肩头挤出一块小小的脸蛋子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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